他一直以为芮深是陈博涉派过来监视他,怕他逃走的。
“一路上季先生有按时吃饭,也没生什么病啊。”
芮深记得他每次将饭端给季先生,季先生都会端入房中默默吃完,然后将空的食盒递出来。
这一路上,季先生虽然没长胖,但也没变瘦啊?怎么能责备他照顾不周?
云霁也不得不替芮深打着圆场,“勿怪他,我只是今日行路久了,有些倦怠了,想早早回去休息而已。”
“这么说,便是我的不是了?”陈博涉言语之间有些恼怒,“是我硬说给先生接风洗尘,使得先生无法回去休息了?”
陈博涉现在是实质上的一国国君,万人之上。谁见了他不是得恭恭敬敬地鞠个躬。谁若是得了他的赏赐,约莫着得代代相传,找个宗庙供起来。现在一片好心反而被他的下属埋怨,他便有些拉不下脸来,有些愠怒了。
但要说发脾气,云霁才是想发脾气的那一个。
陈博涉一句话说设宴就设宴。既然是为他接风洗尘,经过他的同意了吗?没有吧。
然后把他拉到近旁坐着,盯着他吃东西,给他说不的机会了吗?也没有吧。
就这么自说自话地,见他不吃东西就发起火来,这个不讲理的脾气,真是跟上辈子一模一样。
云霁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欲言又止,对上了陈博涉的眸子。
那深邃的眸子里面隐隐似乎有火光起,那紧锁的眉头间仿佛有山峦耸起,又有地震裂开。
那心里压着的愤懑,转瞬就要喷发。
真是年轻气盛啊……比上一辈子还藏不住情绪,像只炸了毛的小老虎,所有的不满都写在了脸上。
对视了片刻,云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和这个小孩子一般见识。不能像他一样把情绪表露得如此直接。
云霁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情绪强压下去,脸上换上了谦卑的笑容,鞠了一躬,赔礼道歉道:“都是在下的错,给将军赔礼了。望将军不要责怪芮公子,也望将军体谅在下体力不支。”
转念想一想,自己的行为确实也有些出格了。
生为一个主公的门客,竟然被主公在城门口迎接,还被专程设宴款待,又被特意安排在近旁的位置。
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待遇,多少谋士梦寐以求。
他倒好,席间油盐不进,岂止是弃之如敝履,简直就是变相反抗。
也难怪陈博涉会生气了。
他语毕,以为会遭到陈博涉的责罚,但陈博涉听到他体力不支,身体不好的时候,那些问责的情绪便全部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去了,急忙问:“先生体力不支?是哪里不舒服?”
被这么一问,云霁有些懵,他只是顺口说一说,结果陈博涉竟然当真了。
“有些头痛。”云霁只能顺着往下说,心想,上次是牙痛,这次是头痛,将来可能五脏六腑的疼痛都要挨个儿细数一遍。
“来来来,快坐下。”陈博涉扶着云霁坐在了他的位置上。
将军款待众将士,各自的席位是不同的。将军的坐席上有绣织的软垫,而众将士的坐席上只铺了草垛而已。
陈博涉怕他坐着草垛不舒服,特地将他迎到了自己的软垫上。
周围的将领和谋士看在眼里,彼此交换了个眼神,觉得主公对这名门客未免太重视了。
云霁坐下之后,发现被下面这一双双的眼睛盯着,真是尴尬得不得了。
“将军大人,”他慌忙想站起来,又被陈博涉按住。
“你若不舒服,就要与我说。不要勉强自己。”陈博涉的眼睛里面的火气已经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忧心。
被这么一双变得温情了的眼睛注视着,云霁突然心慌了起来。自己这么总是装病的,像是在……骗取他的同情和怜爱一般。
“我送你回去。”陈博涉准备将他抱起来。
“不劳将军费心。”云霁见他挽起袖子,马上就要当着众将的面将他打横抱起来的时候,吓得急忙招呼了芮深和边兴,“他俩送我回去就好。”
“是啊,我们送季先生回去……”芮深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倒是边兴看出了门道,急忙打住了芮深的话。
陈博涉的目光有些不悦,但也明白过来了。自己是堂堂大将军,送一名病了下属归宅,的确是有些违了先例的。
“那你们就送季先生回去,好生照顾。”
——
回到家中,打发了芮深和边兴,云霁终于觉得松了一口气。
他用芊子挑了面具的边缘,将面具慢慢地剥下来,然后拍打一下自己的脸,确定没被闷坏,还有知觉。
只有夜深四下无人的时候,他才能真正放松下来,做回原本的自己。其余时间,他只能戴着那个平凡面孔的面具,扮演着温顺而忠诚的角色。
但扮演得多了之后,连他自己本身也变成了一张面具似的,冷冰冰的脸。
不会笑了,也不会哭了,就是那么平淡如水的样子,好让面具贴在脸上,没有太多的褶皱。
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呢?
如果陈博涉一统天下,顺利登帝位了,那么他是不是可以留下一代名相的称号,功成身退,告老还乡了呢?
云霁打了烧了水倒进木桶里,揉了揉酸痛的肩膀,脱衣准备泡澡。
当他泡在热水里浑身惬意,懒洋洋的不想动弹的时候,门外却响起了大嗓门的一声,打破了夜色的宁静。
“季先生,你的头痛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