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霖没有抬头:“是啊。”
他看着自己在水龙头下的手,很稳,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可他的心却像发了疯似的剧烈的抖动,不必刻意都能听见响亮的跳动声,那疯狂的跳动把什么给晃了出来——他咽了下口水,什么味道也没有。
陈一霖擦干杯子往外走,正巧苏峻平瞪着眼气势汹汹的转过头来:“好慢,慢死了。”
陈一霖说了声抱歉,加快了速度朝他走去。
简直就像太阳一样。
苏峻平的父母也很温柔,一看就是很知性的那种家长,他妈妈做的菜也很好吃。
陈一霖在他家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估摸着钟点差不多告辞,杨虹还硬塞给他一大碗梅菜扣肉。
“我们家这一大一小都不喜欢吃,只有我一个人天天吃也很讨厌啊,你喜欢就带去,当做帮阿姨分担一点压力。”
陈一霖连声道了谢出了门,隐约听见门对面苏峻平的父母在说这真是个好孩子,不知道怎么突然非常开心。
苏峻平妈妈做的菜真是好吃,整整一盆冒尖的梅菜扣肉,每一片都是肥瘦均匀的五花肉,中间夹一层混有香菇丁的梅菜,梅菜炒出油来,即便冷了也散发着香味。他拿去给奶奶吃,奶奶也很高兴。
那天陈一霖洗完碗,没看多久书早早就睡了。
在梦里,他梦见了苏峻平。
☆、第十九章
梦的开头同无数次一样,他妈妈坐在驾驶座上笑眯眯地说:“小霖,我给你带点小鱼干,你要哪个味的?”
陈一霖已经吃腻了小鱼干,摆了摆手说不用,就走开了。
现在想来,她当时一定有点失落,或大或小,可惜再也没有机会问她了。
她在高速公路上翻车,整整一百八十度,还没来得及送去医院就没气了,大人没给他看她的尸骨,据说那张清秀的脸面目全非,肋骨把胸口戳了个大洞,直直的戳到方向盘上。
她不是第一个出车祸死的人。
陈一霖他爸在他两岁多的时候,在山路上翻车,从笔直的悬崖上摔下,连尸骨都找不到。也没人想找。
虽然没人在陈一霖面前提起过,可陈一霖就是知道,他爸是去看山上金屋藏娇的三儿死的,简直是老天开眼,大快人心,陈一霖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甚至还微不可闻的笑了一下。
他们家当初没那么穷,还有些闲钱,不然他爸也不至于跑那么老远玩金屋藏娇而不是去路摊上点一份六块钱的麻辣烫。
他们家是做五金生意的,专门折腾些螺丝,他妈本来是个不管事的,老公死了,这才逼不得已挑起重担。陈一霖初一那年,金融大萧条,附近的五金厂倒闭了有一半,他们家也不景气,欠了笔债,想去外地碰碰运气接一笔单子——谁知道,是最后一别。
她没来得及享几年福,看她从小就聪慧过人的儿子丰满羽翼能为她遮风挡雨就去了。
真是命运弄人。
梦里的他做了他妈死的梦,大半夜的汗涔涔的从床上爬起来,穿着双拖鞋就跑出去,跑到高速公路上,跑啊跑,跑啊跑。高速公路上没有一辆车,没有一个人,连一只鸟都没有,惟一的活物就是他,他跑,他看到了两边的风景在不断后退,他看到水杉树换成了香樟树,香樟树换成了梧桐树,他不感到疲惫,他永远在跑,也永远没有追上过。
不过今天有点不一样。
陈一霖摔了一跤。是被人绊的。
他咣当一声摔倒在地,疼得呲牙咧嘴,坐在地上就见有个人朝他伸出手,苏峻平笑嘻嘻地朝他伸出手,微微张口说——然后他就醒了。
陈一霖摸了下头发,枕头已经被汗浸湿,可他不敢起来,那破床一起身就会惊天动地的响,他奶奶年纪大了睡的不好,陈一霖不想打扰她难得的好觉。
他躺在床上闭着眼回味那个梦,到后来都迷迷糊糊睡着了,他也没能参悟苏峻平到底想说什么。
陈一霖第二天醒来就去找中介,转让,租店铺,不过快过年了中介那边的价都压得太低,陈一霖一时半会儿没找到合适的。
店铺的生意如他所料,一落千丈。偶尔有几个人来买,大部分都被他自己和面吃了,倒是苏峻平从那天以后跑得格外的勤。
他那次之后第一次来,借口是自己来回收碗的。陈一霖把洗干净的碗拿出来,苏峻平从御宅屋掏出一碗红烧肉,对他说:“一物换一物。”
陈一霖想拒绝,被他恶狠狠地瞪了好几眼,只好哭笑不得的接受了。
除了送菜来,还有就是买糕点。苏峻平说:“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你是我亲哥吗?你想当也当不成,我可是独生子女。”话搁在这儿,陈一霖当然得收钱了。
苏峻平家的碗在他那儿,苏峻平有了充分的借口来来往往,真是拦都拦不住。
不知不觉间,除夕到了。
近几年的烟花炮仗价涨的厉害,陈一霖没有买,权当是为环境保护贡献一份力了。他一大早就把倒了的“福”字贴在门上,清理窗户,做大扫除。奶奶弄了只老母鸡做白斩鸡,阳台那儿还挂着一条彻底风干的咸鱼,打算晚上做个咸鱼蒸蛋。
陈一霖站在一个摇摇晃晃的方凳上擦最上面那扇窗,苏峻平正好背着个鼓囊的包进来,一见他脚下的凳子颤颤巍巍的在跳迪斯科,吓得把手上一把烟花都给扔了。
他忙扑过去稳住凳子腿:“我靠吓死我了,你能不能站个靠谱的地儿。”
陈一霖垂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