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窟的初见,梦见他教自己练剑,梦见他在继位大典上保护自己,梦见两人在澜沧城的游历……那时沈莲的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神情,唇边挂着微笑,像是一个影子一样站在自己的身后。他会单膝跪地,仰面望着自己。因为当时的他还是个少年,沈莲的身量高于他,而剑灵不敢对主人不敬。

但是很快,这样谦和的神色便被张扬和凌厉的笑容所取代了。重渊的魔气解放了他的力量,令他接受了自己做为一个“人”的身份。他不再叫自己主人,他呼唤自己的名字。他望向自己的目光深情依旧,却再没了之前的恭谨。

他还梦见了三百年过后,两人再次重逢时发生的事情。他记得他在自己的耳边说话,温柔而甜蜜,像是用玉杵捣弄粘稠的糖浆时发出的声音。他的声音如同他的容貌,无比的妖魅惑人,甚至让他以为自己遇到了那些凡间说书人口中迷惑帝王将相的狐妖山魅。只是,那些狐妖山魅的声音和容貌不会如他这般,夹杂了无尽的戾气。即使是望着他的眼睛,那些修为稍差的人都会颤抖——他身周的戾气,若非曾经屠戮城池、脚下踩着万人枯骨,是不可能如此强大的。

……他试图将他后来的样子与两人初见时的样子重叠,但是他失败了。他的沈莲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神色虔诚、仰望自己、需要自己为他指引方向的剑灵了。如今,他是魔界的兵主。他令妖界和鬼界铩羽而归,即使天庭的帝君都不得不让他三分……

——但是,为什么他从来不曾感到陌生呢?

……

沈厌夜慢慢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黑色的床帐。床帐上用银色的丝线绣着些阵法,除此之外变再也没有什么装饰了。他费力地撑起身子,黑色的锦被从身上滑落,沈厌夜这才发现自己只穿着薄薄的单衣。他一惊,立刻向周围张望过去。在看到离床不远的矮桌上摆放着那个有着刮痕的红色额饰的时候,他才松了一口气。

他的衣服被放在不远处的架子上,和几件暗红色的长跑挂在一起。他刚想起身更衣,然而门外却传来了交谈的声音。沈厌夜仔细一听,原来是莲瑕和冥厉。

“……所以说,你到底有什么事?我不是说过了么,没有事不要打扰我,就算有事也不要打扰我。”

莲瑕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微愠,声音有些寒冷。魔界上下全都知道兵主喜怒无常的性格。再加上他脚下堆积的那些就连怨薮火湖都填不满的尸骨,众魔族一向是敬而远之,就算是冥厉都忍不住冒冷汗——虽然莲瑕不至于杀他,但是揍他一顿却很有可能!

“咳……影夜尊主说,重湮尊主已经醒过来了。只是身体很虚,还在修罗殿里调养……”

“这个你一个半月前就已经说过了。而且我去探望了一下重湮尊主,并将他二人护送到了魔界之底的幻月湖,那里灵气最盛,最适合他们调养。”

“……的确是这样的,瞧我这记性。对了,影夜尊主说,他要带着重湮尊主回狱谷的泣塔。重湮尊主法力尽失,魔界的灵气太过霸道,不适合她久留。”

“这个你二十多天前也说过了,我们不是一道将他们护送回了狱谷,还请了重湮尊主之前的影卫们镇守泣塔吗?”

“呃,好像真的是这样的。重湮尊主离去前已经交代您是下任魔尊了,所以您何时准备参加登基大典?”

“……你真是够了。”莲瑕的声音越来越冷,已经听出来是耐心全失,“我还要看着厌夜。他还没有醒。”

“可是您已经守着律法天君两个月了……”冥厉愁眉苦脸,“您就算去朝堂上露个脸也好啊……”

“又没有发生什么重大事情,我去露不露脸又有什么分别?我要守着厌夜,他一天不醒,我就一天不会离开这里。”莲瑕说,“好了,冥厉,如果你没有其他的事情,就不用在这里呆着了。还是说,你想让我‘亲自’送你出去?”

见莲瑕不怀好意地捏了捏手指,指节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就连侍立在两边的侍卫都忍不住闭上眼睛,不忍看即将发生在面前的惨剧。冥厉一脸痛苦决然之色,这次他就算被莲瑕打爆也要拖着他去上朝!!

“尊主!!历代魔尊继位以来,从来没有像您这样的两个月不上朝的啊!”朝中一些老古董一直在他耳边念叨,说什么他越俎代庖,他的耳朵都要长茧了!

莲瑕见对方不走,立刻揪起他的衣领要往外丢,只是他身后的门却忽然打开了!莲瑕一惊,立刻丢开冥厉,惊喜地回过头去。果不其然,他挂念的那人正抱着手臂靠在门边,一向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破天荒地挂着好整以暇的表情:

“继位以来,不但未曾举行登基典礼,反而两个月不曾上朝露面。我若是冥厉,怕也是要着急的。”

莲瑕见他醒了,本来高兴,不料对方第一句话居然是指责自己玩忽职守,顿时十分不爽,道:“律法天君真是说笑了。若不是阁下昏迷如此之久,令我担心不已,我自然会去履行我的责任。话说回来,您当年一睡就是三百年,害的我担心不已,醒来后又经常思维错乱,最后又双眼滴血,您可真是好过分啊!”

沈厌夜本来是在开玩笑,但是莲瑕居然当真,这让他哭笑不得。不过莲瑕说的那一席话快准狠地刺中了他心中的愧疚,沈厌夜叹了口气,握住他的手,诚恳道:“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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