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除了自己,他跟谁都可以迅速混得很熟,前一刻还是互不认识的陌生人,下一刻就能勾肩搭背下饭馆喝酒。
两个规规矩矩的出家人隔着袅袅的水气一眨不眨看他。独坐一边的神君挺直背脊一脸尴尬。是走着走着不自觉晃到这儿的呀……
「呃……我家东家……」低头咳嗽一声,杂乱无章的字句自发从嘴里漏了出来,「他与二位是朋友?」
「东家说,大师修为颇高深。」
「东家说,道长打京城而来。」
来来去去的东家说,绕来绕去绕不开那只灰鼠。
出家人们心无邪念含笑应答,间或捧着茶盅轻笑出声:「阿漆啊,他……」
仅仅一个称呼,就彰显出彼此在灰鼠心中的差异。
出家人不经意的熟稔口吻叫殷鉴如坐针毡,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勉力维持。在这个普天同庆合家团圆的日子,似乎只有在这里才能寻到人同他一起聊聊天,聊聊那个古灵精怪的东家。
屋外的雪落得越来越急,北风从窗缝间呼啸而过。殷鉴和和尚捧着茶盅一同听道者叙叙诉说:「阿漆呀……有时候太性急,单拿品茶而言,抓起就喝,一不留神就烫了嘴。」
低笑两声,他又抬头,视线笔直地指向端坐对面的白衣男子:「上回阿漆来喝茶,说起你,话匣子就再也关不住。呵……你们俩呀……」
神君脸上的笑就凝住了,被风雪冻住一般,愣愣地握着手里的瓷盅张口结舌:「他……都说了什么?」话语迟迟,是小心,是好奇,是畏怯。
「这个……」道者不忘分神照看红彤彤的小火炉,歪头思索片刻,眼神如此无邪,眉目如此清澈,「我不记得了。」
一旁的和尚默默垂眼喝茶,嘴角挂满慈悲。
再度回到城里时,黯淡的日头正在远处缓缓消逝。城中灯火通明,巷间饭菜飘香。各家商铺早早打了烊,酒楼中亦如田田荷叶般铺开一张又一张圆桌席。除夕之夜,街边鲜少单身的独行客。
殷鉴好容易在一条小巷深处寻到一个小小的面摊,弓腰驼背的老头正张罗着要收摊回家,勉为其摊,方草草为他下出一碗阳春面。养尊处优的神君大人提着衣摆挨着沾满油光的长凳坐下,心里一千个一万个委屈。真是细心周到会过日子的东家呀,居然忘了给他留口粮,也不知究竟是不小心还是故意存心。
风里远远带来春风巷的喧嚣,想起当日美丽的少年「过年时记得来喝杯酒」的邀约。万家欢乐的时刻,独自一人吃着寡淡无味的面条,被丢弃在察风里的殷鉴微微有些心动,他说过,今晚他不回来,往年他他总要逗留一阵,拖延到元宵前后才会归来。不如……
第八章
典漆的突然离席还是惊动了谈性正浓的亲友们,老长辈们从瞌睡里醒过来揉揉眼睛纳闷:「说得好好的,这孩子怎么了?」
灰鼠他娘堆着虚假的笑妄图粉饰太平:「没事,他出去醒醒酒。」
典漆猛然觉得背后一阵阴寒,好似身后趴了只虎皮大黄猫,便再也不敢迟疑了,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冲进漫天漫地的大雪里。
没治了,没治了,人贱是没药医的!神色恍惚地在亲友堆里足足呆了一天又一夜,到头来只得来这个叫人气馁的认知。不管旁人说什么做什么,都会不可抑止地想起被自己丢在家里的那个混账。想出门时他房内的悄无声息,这已是两人能一同过的最后一个年,没心没肺的东西,大概根本还没觉察到。想前些天上街时冲他脆声呼唤的少年,此刻他定然依约fēng_liú去了,投怀送抱的美人,他什么时候拒绝过?又想自己故意没给他留口粮,反正他一定不会老实待在家里,与其回家后看着粒米未动的米缸生闷气,不如眼不见为净……
想了那么多,终究没有如往年般强迫自己坐住,最后一年了……明年初冬他就会走,连过年都赶不上,以后再没有机会,哪怕是风尘仆仆赶回家后面对他决然而去的背影的机会。
应了道者的话语,阿漆太性急,一旦想到就必定做到,不管不顾,不问是非。想要回家就恨不得下一瞬推开自家熟悉的小木门,想要见他的话语就恨不得下一刻望见超然脱俗的白色身影。两城比邻,凡人来往城间不过几日脚程,妖物御风而行,一二时辰足以到达。典漆却觉不够,生平第一次悔恨平日对修行的疏懒。
殷鉴,殷鉴,殷鉴,你最好老老实实给小爷在家里待着,哪儿也别去,谁也别见,否则……否则,否则小爷拆了你堂皇富丽的盂山宫,划花你欺尽天下的俊脸蛋,再剁下你不肯安分的命根子。
嘴里念得气势如虹,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飞雪迷住了双眼,大风捂住了耳朵,只有脚下一刻不停,这一次,居然连雪水灌进靴子里的冰冷也感觉不到,直到臂膀被用力扯住,然后整个人顺势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迷惘地抬眼,四目相对,大口呼出的白色气息在彼此间相互缠绕然后被风吹散,脑海一片空白的灰鼠想起席间听来的传闻,执掌风雪的雪女有一双莹蓝的眼睛,常在大雪之夜将孤身的旅人诱惑进而吃掉。
心惊胆战手脚冰凉,意识不清的灰鼠战战兢兢:「我、我不是人。」
蓝色的眼眸眨了一眨,月牙般徐徐弯起,耳畔响起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男声:「啊,我也不是。」
面前的男人有墨黑的长发戴银白的长冠,眉目疏朗嘴角含笑,他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