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自不消说,说成一桩是一桩的亲,当然拣好的说。婆家家里人亦是如此。但凡自她院里叫几个使唤的人,在外头多留心,兼家家之事,俱是底下人喝口酒吃顿饭便传开了的。一面点头,一面又问:“那模样竟是全不重要的了?”
沈寒香脸子忽微红起来。
马氏怪道:“这怎么回事,连脖子都红了?”
沈寒香摇头,以手扇风,道:“在老太太那儿吃了点酒,这会发出来,有些热。”
马氏信以为真,从旁捐风,才没一会儿,沈寒香又不热了。马氏笑道:“你怕是在想哪个人罢,只是不与我说罢了。”
这话正中沈寒香心事,她却推说:“真是吃了酒,不信打发人问我二姐去,娘不信我,该信二姐的。”
马氏便不问了,又道:“只我还是没听出来,门第不可太贱,家中应少是非,人品端正,模样瞧得过去。这些也算不得什么,要从梦溪寻出来一个配你,也不难。也不算哪门子宏愿。”
沈寒香脸上才消下去的红又见爬上来,马氏掐她脸道:“想了什么,说出来。”
沈寒香背过身去睡,马氏在被窝里戳她胳肢窝,沈寒香最是怕痒,一时乱蹬乱踢,马氏忙一把按住她,命道:“快别闹了!仔细摔了杯子!”
马氏不挠了,自后抱着沈寒香,低声问:“到底香儿想嫁个什么样的?”
半晌无人答话,马氏起来吹灯,杯子丢在床边,道沈寒香睡着了,替她将被掖好,才听沈寒香的话幽幽的——
“我不要那七窍八玲珑的,盼有个一心一意的。”
马氏思及沈平庆,沈平庆添的两个年轻姨娘,一个才比沈寒香大了两岁。一时无话来答她,半晌沈寒香转过身来,伸胳膊把她娘腰抱着。
马氏戳她脑门,“像小孩来,又缠我。”
沈寒香不答话,净往马氏怀里钻,久久过后,马氏叹口气道——
“你这愿望,比要做个枝头凤凰,封上天家贵妃还难。”
沈寒香却已睡着了,没听得马氏这话,马氏摸女儿的脸,将她轻拢在怀里,母女两个,各自入梦。
沈家上坟年年皆在清明前一日,而沈家祖宗坟茔俱不在梦溪,提前七八日便打发人回去收拾,如今祖宅已卖,沈母才刚上梦溪来,便不回去,怕一来一去着凉反不好。沈平庆带两个儿子,沈柳德骑马,沈柳容年岁小得有人照顾。马氏与沈寒香睡那晚上着了点风,咳嗽厉害,便打发最沉稳的南雁带着个叫三两的丫头,另沈柳容的奶妈张嬷嬷,一个赵婆婆,一并乘车去。
在沈平庆大哥处借宿一宿无话,之后快马快车,再回梦溪,清明恰过了三日。
沈寒香带着沈柳容先洗手换衣裳,将其头脸上泥土清了去,自己也回房收拾过,正自挽头发,编完辨儿扣在脑后,伸手去取那短的银簪子,却不见了。
听见沈柳容笑得咯咯直响,沈寒香忙叫人把他带进来,才见沈柳容脑袋上扣着她的梅花簪儿。
沈寒香拿这个弟弟无法,便朝三两道:“随意拣个什么收拾了就是,好去向我娘回话。”
沈柳容爬上沈寒香膝头来,赖在她身上,又朝桌前去抓别的。
沈寒香轻拍了拍他后脑勺,把他抱下地,笑骂道:“净来污我的东西!姐也不好生叫两声!成天跟着大哥三妹妹三妹妹叫唤!这还来摸我的首饰了……沈柳容!你给我站住了!”
沈柳容登时双膝打直,规规矩矩站着,眼睛鼓着,下巴上扬,像被将军喝住了名字。
沈寒香见他那样,脸孔白而透红,如画上的机灵小子一般,冲天辫上结着红缨络子,她还给他打了些碎珠子在上头。
这乍一下站直,冲天辫如被搔痒似的颤个不停。
沈柳容乌眼珠随沈寒香脚步转来转去,沈寒香走至他身后,沈柳容便看不见了,一时急叫:“三妹妹。”
“……”沈寒香绷不住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那冲天辫就乱颤。
“先出去!等我梳完头,再来料理你个没头脑小子!”
沈柳容忙不迭跑了,沈寒香才又坐下,镜中觑着身后三两憋笑,叹了口气:“这小子长不大似的,要我不在家,谁管他来。”
三两替沈寒香理鬓,道:“姨奶奶自然管。”
“我娘这么操心着,好是好,怕身子吃不住。”她手里玩个耳坠,心中想,嘴上便说了出来:“要是能多留得几年,倒好了。这二十一二未嫁的姑娘,也不见就少。”
“三姑娘这话说得没理,二十一二当真是老姑娘了。不闻底下人常取笑大少爷院子里的……”话未完,三两猛住了嘴。
“谁?”沈寒香眉心一蹙,“谁叫取笑的?”
她不问取笑了她大哥那儿的谁,心里已知道是说枫娷,偏只问是谁取笑的。
三两是后买进来的,来时枫娷已打发去沈柳德处有时日,一时嘴快,忘了枫娷原就是从沈寒香这儿出去的,急得忙求道:“三姑娘没听见,奴才也没说过这话。”
沈寒香冷笑道:“难不成我是聋的,你是哑的?你只告诉我,谁传这话,这个镯子头前老太太回来叫人送来的,是不是好东西我也不知道。只晓得金银有价玉无价,你伺候我梳头穿戴也不止一两天,我有些什么,你都见着的。”沈寒香抽开个小抽屉,摸出个松香色的玉镯子,轻推到三两腕子上。
“要不然,合该我们主仆是聋子的哑子,要叫大夫来治。”
三两这才战战兢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