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末给五老爷讲了一遍。
却原来,这件事还要从林老夫人发怒的事说起。
老夫人发现有人冒领善款善物后,觉得这应该不是个别现象,便写信给周边那些捐募会的人,提醒他们也自查一番。这原是件好事,可事情到了江阴府城,却生了一个变故。知府老爷半夜接到无名投状,有人状告捐募会以排查为借口,故意克扣挪用善款。于是知府老爷就带人封了捐募会,说是要清查捐募会的账务。不想知府老爷那里才刚收走捐募会的账册,当晚就被宵小摸进府衙,盗走了那些账册。知府老爷大怒,当即下令封城搜捕,未果后,又派出衙役四处严加盘查,这才有了岸上那一幕。
“这不,已经在码头上盘查了两天了,倒白白耽误我们做生意。”船老大叹着气道。
船老大讲述事情经过时,珊娘一直伏着窗沿看着岸上的衙役们在盘查行人。然后她就注意到,这些人都是重点盘查年轻的,不怎么盘查年长的;注意着个子高的,放过了个子矮的。想来那偷盗之人,应该是个高个子的年轻人。
五老爷才不关心谁偷了账册呢,他只关心安全的问题,忙问道:“山上可还安全?”
“老爷尽管放心,”船老大笑道,“知府太太是玉佛寺方丈德元大师的俗家弟子,便是外面再怎么闹,那些黑狗……那些官差老爷们也不敢闹进寺里的。何况,有没有偷盗这回事原还两说……”
可见这船家不是个嘴严的,竟又一次说漏了嘴。他忙伸手在嘴上拍了一记,谄笑道:“老爷别听小的瞎咧咧,小的就一个行船的,能知道什么大事。便是那些官差老爷们,也不过是因为平日里辛苦,这是借着这个机会跟人讨几个辛苦钱,老爷上岸时破费几文也就没事了。”
船家虽说得隐晦,却是难以掩盖那些衙役勒索之嫌。中二少年侯瑞立马义愤填膺地跳将起来,怒道:“难道他们竟敢强行索贿?!知府大人竟也不管?!”
五老爷虽是闲云野鹤的性子,可多少总比珊娘他们这些妇孺知道一些政事,便冷笑道:“上梁不正下梁歪,不定那位老大人还从中抽头呢,你当他能跟我们梅县县令一样清廉不成。”
这江阴府上至知府下至各辖县的县令,唯有他们梅山镇所属的梅县县令是个清廉刚正的。且因着他的刚正清廉,叫这位县令大人在这七品县令的位置上一做就是七八年。这对于县令大人来说不是一件好事,可对于梅县百姓来说,却是一件天大的幸事。
珊娘歪头道:“朝廷不是有规定,捐募会的账务需得同时在县衙里做备案的吗?便是捐募会的账册被盗了,县衙里总还保留着一份呢,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到处搜查吗?”最近她一直在帮捐募会做事,自然知道一些这方面的规定。
“是啊,”五老爷也摸着下巴道,“我们那位老大人,可是油锅里的钱都能下手捞的。之前就有耳闻,说他上任初始就打过捐募会的主意,只是一直未能如愿。如今闹出这样的事,倒正好叫那位找到了口实。便是被偷了账册,应该也于大局无碍,他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船家虽然嘴不严,偏胆子很小,见这父女两个几乎就要明着喊出“贪官”二字了,忙求饶地拱着手道:“天干物燥,天干物燥。”说着,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珊娘和五老爷对视一眼,全都笑了。
侯瑞侯玦和五太太则全都没听懂,“他什么意思?”侯瑞问,“这又不是秋天冬天的,喊什么‘天干物燥’?”
珊娘抿着唇角笑道,“打更的不是都叫着什么‘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吗?行船之人忌讳那个‘火’字,这船老大才以这句话替了。”
五太太转眼一想,便明白了,低头拿袖子遮着嘴一阵笑。侯瑞侯玦仍是不明白。
五老爷摇摇头,无奈叹息一声,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小心火烛,莫论国事。”
这是近四五年间才悄然出现在茶馆墙壁上的提醒字样。却是因为五年前,有人在茶馆里议论了几句后宫有人倒官卖爵之事,不知道叫什么耳报神给举报了,官府没能抓到那议论之人,便把茶馆老板给抓了,且最终发配关外苦寒之地。做小生意的人原就胆小,这事儿一出,那些茶馆老板们便纷纷在茶馆里贴出各种各样的警示文字。一开始还明着贴“莫论国事”的,被衙役们找了几回麻烦后,一个个就隐晦地改贴了“小心火烛”这四个字。不想到了船家这里,竟又引申为“天干物燥”了……
不管前世还是今生,珊娘都跟她老子一样,不怎么关心政事。可好歹前世时袁长卿都已经做到了内阁大学士,该知道的她多少总还知道一些。而当今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可算不上是个什么贤明君主,治下的吏政自然也清明不到哪里去。据说当年连先帝爷都看不上那一位,不过是因为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才不得不叫他继承了正统。说起来,大周立国以来就只立过皇太子,从来没立过皇太孙,却因着当今,叫先帝爷破例在还在位的时候,立了现在的太子殿下为皇太孙。也因此,哪怕后来那一位再怎么一心向着四皇子,太子殿下仍能稳稳坐镇东宫之位。
一家人感慨唏嘘之时,终于轮到他们的船靠岸了。
许是知道五老爷是个忍不住脾气的,桂叔便先一步过去打理了那些“黑狗”们,没叫五老爷跟那些人直接对上。因此,一家人倒也顺顺当当地上了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