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救药。
正自进退两难,忽然看到玻璃门一闪,有医生端着杯子走出来,似乎要去哪个房间讨茶叶。透过走廊玻璃门,玉衡看清那间是医药室,知道机不可失,忙快走两步,闪身进入,只见架子上堆满各种医疗器皿和药剂。她一早在网络查明所需,立刻照方取药:乙醚,只要一点点就足以让人昏迷,但持续时间不会太久;安定,安比恩,碾碎了一起服下会有磕药般的反应,神智不清却行动如常;还要几瓶葡萄糖,注射器……她将这些一一藏进手袋迅速离开,整个过程不超过两分钟,却自觉就像走过奈何桥那么漫长窒息。
当亡魂走过奈何桥,就变成了一只鬼;而玉衡进去医药室再出来,已经变成了一个贼。
方方换上消毒衣走回重症看护室,李望刚好醒来,看到她有一丝高兴:“你也来了。”
李母忙说:“从你送进医院到现在,方方从未离开。”
李望有些吃惊,脸上掠过为难之色:“不敢当。”
方方忍着气,直待李母出门方说:“你不必觉得欠我什么,一切是我心甘情愿。”
“辛苦你。”
“伯母年纪大了,不适合熬夜,若是她再病了,更加麻烦。”方方喁喁如话家常,自然而然地说,“医院的看护哪里信得过?这时候当然要自己人在身边。”
李望听见她一边说互不相欠,一边又俨然成为自己人,不觉苦笑。明知道这误会拖不得,不然倒像是利用了谁;但是这时候一味撇清又未免不近人情。正自左右为难,却见方方一手拿小便器一手便来掀他被子,不禁大惊失色,急急按住:“使不得!”
方方不屑地一笑:“这算什么?你从手术床下来,赤条精光,是我帮你擦身擦背端屎端尿,哪里没见过?这时候又不好意思了。”
李望几乎急出一身汗,不好,竟被她看了全相,岂不如打上烙印一般?
方方又是“嗤”地一笑:“你又不是女人,还怕吃亏了不成?”
李望胀红脸不说话,但仍抓着被子不放。方方只得搁下便盆,说:“我叫护士进来。”
护士自然也是女人,李望闭上眼睛由人服侍,只觉这辈子都没这么窝囊过,早知活着如此窘缩为难,真不如在银行被劫匪打死算数。
人人都说怕死,其实死有何惧,活着面对才真正恐怖。大到擒贼,小到撒尿,都是莫大考验。千难万险,在健康面前都不值一提。
经此一役,李望想自己这辈子都难在方方面前抬起头来。
麻醉药效力散去,疼痛一阵阵上来。李望苦忍着不让自己哼出声来,否则以后更不用做人。扭曲面孔看在方方眼里,十分不忍,泪涟涟问:“想要什么?要是能睡着,就再睡一会儿吧。”
她心疼他,然而看他婴儿似无助又觉舒心,在这一刻,在这间小小病房里,他是她一个人的,连他母亲也放心将他托付给她,用古书里的话怎么说——“过了明路的”。
固然,她明知他最想见到的人不是她。昏迷中,他口口声声,叫过两个名字,一个是“青花”,一个是“玉衡”。但那又如何?重要的是她愿意陪在他身边。能够得偿所愿已经是人生至大幸福,不可奢望更多。
次日早晨玉衡捧了大束白百合来看李望。
方方如临大敌,却再没理由阻挠,只得接过花来拆去包装,一一插到瓶中,又拿了小剪刀一下下修剪枝叶,却决不肯走开去换水。
玉衡与李望倒也没悄悄话,只轻轻说:“小时候,刚刚开始有自己的想法与个性,最纠结问题就是‘我为什么活着’?老师几乎视我为问题儿童。”
李望轻轻叹息。她完全知道他为什么难过。他问她:“现在有答案了吗?”
“其实没有什么特别意义。不过是因为活了,故而只得活着。”
“这么无奈?”
“卓越拔群对社会有极大贡献的人又不同,他们的存活显然有意义。但是普通如我,不过是‘存在即合理’。”
“你是艺术家。”
“你是模范警察,是英雄。”
方方听着他们有问有答,嫉妒到极点,插嘴道:“你两个这算什么?互相恭维也不嫌脸红。”
两人笑起来。李望牵动伤口,忍不住“哎哟”一声,玉衡忙伸手去轻轻抚摸,问:“碰到哪里?”
方方越发气结。这两个人认识才多久,何以这般熟络亲昵?自己同李望共事多年,抬杠多过对话,总是三两句就吵起来,究竟是她不懂得聊天艺术,还是他根本不想与她废话?
只听李望慨叹:“生有何欢?死有何惧?只恨我未能杀身成仁。”
“死得其所是运气,但对亲人未免太残忍。”玉衡提醒,“别忘了你母亲为你付出多多。”
“所以说活着才是苦差。”
“死不了,总得好好活着。所以人们嗜睡,因为睡着了才好有梦。”
“疼的时候,都安慰我说睡一会儿睡一会儿吧,睡着就好了。可是伤口疼得做梦都见到自己在受刑,还是古时的磔刑,惨过千刀万剐。”
方方暗暗心惊。李望向着玉衡说话的语气如此亲昵,他竟然向她撒娇呢。此前他疼得死去活来也不肯哼一声,可是玉衡一来,他便琐琐碎碎有这许多话说,做个梦都要向她抱怨。可见两人的关系之深。
她不知道,对于玉衡和李望来说,身体的伤痛算什么?在思溪,他们曾经看过对方更深更痛更可怖的伤口,胜过裸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