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通了,但不敢信:“牛逼,杜一兵你太牛逼了,坑我是吧?你自己偷渡不算,还得把我们几条命都给搭进去?我早该知道,你哪儿是闲得住,前段时间在饭店里得把你憋死了吧?”
杜一兵张张嘴,什么也没说。
这时乔卫东上了岸,杜一兵看向他,他摇摇头,又抹了把脸,把泪和水一齐擦去。
此时海水落潮而去,手电筒四散摇晃,终于照上沙滩,照到他们仨身上。枝叶光影交杂处,有人用蹩脚的普通话喝道:“不许动!”
乔卫东和王丽军一时没想起自己偷渡客的身份,只有杜一兵慌神了,他喊:“愣什么!跑!”
他们跑了起来,离开沙滩,穿过树林,一直跑上大陆,有几次边防军都捞到了他们的衣角,但他们又疯狂加速起来,直到喝令声被远远甩开,身侧手电筒光愈来愈微弱,一切又重回黑暗——他们跑进了一片围村,那里万籁俱寂,务农人家俱已入睡,偶有两声狗叫,以及衣物被海风卷起的招展声。
他们靠在一家人的墙根处坐下,乔卫东正扯着贴在腿上的s-hi裤子,他尚未扯好,就挨了结结实实一耳光。
这一掌有十分力,王丽军的手火辣辣发痛:“你们合起伙来骗我,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乔卫东怔了一怔,他不会撒谎,又很愧疚,以至于连脸也不去捂,只说:“——是。”
王丽军煞白了一张脸,他凝视乔卫东一阵,嘴唇抖了抖,仿佛冷笑一下,继而他靠进墙根,再不说一句话。
王丽军蜷成一团假寐着,他心里闪过千百种溺水惨状,可又想到,罗慧生不至于死不见尸,也许是活不见人?谁也不能断定罗慧生已死,他可能是被冲到其他海滩去了……当王丽军第一次受到巨大冲击,他只愿意咒骂杜一兵,而不敢去触碰死亡禁地。他骗自己说,这场意外只是一次失联,是真的,罗慧生真的没有死啊。
杜一兵则裹着一身s-hi透衣物缩进角落,在冷风和冰水的共同作用下,他肺部发炸,半睡半醒,居然产生了幻觉——他看见罗小六子从海里爬出来,捡起一辆单车,是北京最常见的一种坤车。他骑来骑去,他碾过滩上砂砾,他骑过元朗、铜锣湾和尖沙咀,他开始在香港继续他父亲的事业,他为电影剧组做美术,他会做刀剑、石雕和金器,最后他和钟卫红结婚了,皆大欢喜,毕竟他对钟卫红的心思那是相当的人尽皆知——对了,钟卫红呢?钟卫红她——
乱想至此,杜一兵终于失去逻辑,陷入到无边怪梦里去了。
唯有乔卫东一人敢直面现实,他在水里捞了很多趟,海那么深,浪那么大,明摆着罗慧生活不成了。此时他终于感到了那一耳光的威力,其实他一点也不害怕,隆隆耳鸣中,反而萌生了一点悲情,他没能救罗慧生,但起码救下了王丽军,这能稍表安慰,但根本不够。他发誓,再也不会让同样的事再发生,为此,他决定要壮大自己,去保护一切他能保护的,哪怕只凭一己之力。
一夜过去,时至凌晨,他们被一阵狗叫吵醒,杜一兵急忙起身,慌乱间不忘挎上包,他拿脚踹醒两人,催他们赶紧起身。王丽军仍浑身是刺,咒骂连连,不容人碰一下,乔卫东只好殿后,撵着王丽军一路前行,以免被边防军搜到遣送回老家,毕竟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凭这句话,杜一兵偷了别人家晾在屋外的衣物,劝了大家换上干净衣裤,最终诓着一行人穿越元朗,按照他的原计划,是时候去投奔师兄了——杜一兵总有着超前的计划,超前得仿佛一系列现编现演的垃圾剧本,剧场意外频发,演员各自为政,剧情一路奔溃。而在这一集的结尾里,他们努力奔跑在香港唯一一片平原之上,心想,他妈的,来都来了嘛。
第八章 茄哩啡街
不知从何处起,人流愈来愈大,最后将他们推上街,还来不及知道这到底是哪条街,就又被撵向下一个路口,花花世界的好处,暂时还没法领教。
越过人潮,乔卫东看见了海产珠宝金店电子,这里人多车多东西多颜色多,什么都比四九城的多,当一切开始流动,那种无序,蔚为壮观。
杜一兵试图拯救气氛,他佯装新奇:“看!好多外国人!”
王丽军说:“装吧,乔卫东还不够你看的?”
杜一兵知趣闭嘴,他知道,这坎儿一时半会过不去。
及至到了地铁站,杜一兵花尽身上最后几个子儿,和一个土生葡人流浪汉j-i同鸭讲,讨价还价了一番,才换得几个港币,终于让三人坐上地铁。地铁厢内摩肩擦踵,许多人携带着灰扑扑行李,一听口音,全都来自内地。一位打扮入时港男为避免被行李弄脏,一个劲靠向王丽军,因为王丽军的穿着好似香港农民,土是土了点,但毕竟都是香港人吶。
地铁到站停下,人群猛然一倒,港男终于难逃被内地人玷污的命运,他拍拍沾灰裤腿,低声斥道:“捞佬。”
地铁又忽然启动,港男站立不稳,一下踩到乔卫东的脚上,他忙对这位淳朴农民兄弟道:“对唔住。”
乔卫东说:“没关系没关系。”
港男听见他的标准官话,无奈叹气:“又系一个捞佬[1],唉。”
捞来捞去,爬上爬下,根据杜一兵的记忆,他们终于来到师兄们的驻扎之地。
这是什么样的地方?他们从街口出发,头也不回往前走,在途中看见了:有一个剧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