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笑太过平静,甚至带着玩味,朱绛婷脊背一寒,吼声噎在喉间。
朱绛婷死时,正直暖春。
下人来禀报时,朱绛颜正陪在甄氏身边听她念书给自己听。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甄氏闭上眼,长叹口气,挥退下人。
“娘。”朱绛颜握住甄氏的手。
甄氏满脸疲惫,看着朱绛颜的目光依然慈和,缓缓开口道:“我信佛念佛,求得不过是个清净。直至看见你被朱绛婷推入水中,奄奄一息之后,我才醒悟,我是恨着他们的,这恨从未平过,所以我做不成圣人。他们伤我辱我,我忍之让之,可他们就是不愿放过我,甚至不愿放过你。我曾想,若是他们都死去,那便好了。可等我亲眼看他们一个接一个去了,我却连恨的力气都没了。”
“娘……”
甄氏摇头,止住朱绛颜的话,缓几口气,继续道:“我的身子我心里明白,有些话此时不说,往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她轻缓拍着朱绛颜的手,如同在朱绛颜幼时哄着她入睡:“娘这些年来积攒下来的体己都在里面的箱子里,你回去时候带着吧,慕容家是大户人家,书香门第,或许不会做出像你爹这样的糊涂事来。可娘不安心,娘放心不下你。里面的首饰你拿去典当,足够你此生衣食无忧,若是他待你不好,你不要委屈你自己,你可明白?”
朱绛颜靠在甄氏怀中,缓缓点下头。
甄氏终于露出笑容,抱着朱绛颜,轻轻拍打她的背。她的嘴里哼着小曲,这是许久以前,哄朱绛颜入睡时候会哼的曲子,自打朱盛元专宠偏房之后,甄氏已有很久没再哼过了。
甄氏下葬时,桃花尽放,旖旎十里,漫山如霞。净严寺中主持都亲自下山为她念往生经,朱绛颜站在檐下,听着灵堂里传出来的木鱼与诵经声,看着满室缟素,忽而恍了下神。
她想起那日父君与母后走后,浮玉山上也是如此满目皆白,如飞雪纷乱。她扶棺而行,棺中没有尸身,唯有她父君与母后的两套衣服。她望着前边披麻戴孝的浮玉山仙侍,突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处,不知该如何度日,甚至忘了如何行走。
她狠狠摔在地上,几日以来心里埋着的恐慌与委屈,此时尽数爆发,她哭得天昏地暗,她身边的地府府君俯下苍老的身子,将她抱进怀里。
她透过眼前的泪雾,看着天地山川,看着流云归鸟,哭着说:“爷爷,你说爹爹跟娘亲化归山泽,这天地间的灵气都是他们,可我要这灵气有什么用呢?我不要,我害怕!”
府君轻声哄着她,满是皱纹的眼角熬出一点泪光。
她揉着眼睛,眼泪一个劲地流,满心都是委屈:“爷爷,为何人死后有魂魄可以轮回转世,神死后就什么都没了呢?爹爹跟娘亲的神魂呢?他们去哪里了?”
府君叹息一声,缓缓道:“以前有,现在没了。”
耳旁雷声轰鸣,朱绛颜猛然从回忆中惊醒。她仰头看着天,云层之上雷光涌动,这不是寻常的雷,是天劫。
她不记得府君曾对她说过这句话,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起过。
为何会突然想起这件事?而且这个回忆,还会引来天劫。
朱绛颜脑海中灵光乍现,她翻找一番,手中化出一支玉笛,莹莹发光。
这支玉笛是容与敲响佛钟之后赠与她的,她一直带在身边,但甚少拿出来过。她甚至快要忘记这支笛子,也忘记问容与,这支笛子究竟有何用处。而方才在她想起府君这句话时,这只玉笛忽然开始发光。
朱绛颜将玉笛横在唇边,轻轻吹响。
笛声古朴悠扬,灵气充盈,直入九霄。后世鲜少听过这种笛声,倒像是太古时候的乐声。
天上登时涌来大片乌云,成黑云压城之势,隐隐有紫雷轰鸣。层叠云海当中浮现一道巨大的影子,背生双翼,九头蜿蜒缠绕,利爪如隼如龙,隐于九天雷云之上,睁开暗金色的眼睛,遥遥俯瞰着她。
上古凶兽九婴!
九婴生于鸿蒙初开之时,是天地造化所化,是最古老而凶悍的神兽,其身不死,万古不灭。寿命比之如今天庭几乎全部的神仙都要久远。
容与赠给她的玉笛,居然能招来九婴?
黑云之中,九婴探出一只头颅,霎时炽热火海朝朱绛颜席卷而来。朱绛颜伸出手,聚起一道屏障正要抵挡,那片火海忽然被剑光劈开,容与挡在她身前,冷声道:“回去!”
九婴发出一阵厉啸,隐入云海之中,再不见踪影。
朱绛颜定定看着容与,问道:“你我当初见时,不过泛泛之交,你竟将如此珍贵的东西交给我?”
容与伸手将她额前的碎发拂到她耳后,笑起来:“我没想到,你竟过了这么久才想起要吹响它。”
“你是有意为之要我招来九婴?”
“嗯。”容与看着她,目光温柔而平和:“那是我的聘礼。不是朱绛颜,而是浮玉山帝姬的聘礼。”
朱绛颜咬牙:“你不是说,你失去修为,在西荒极地流窜逃亡么?又是如何抓来的九婴?”
容与移开目光,悠悠扯谎:“是我捡到的。”
“哦?”朱绛颜被他气笑:“上回你捡到异兽蛋,这回又捡到九婴,下回又要捡什么?莫非,我也是你随手捡回来的?”
“是么。”容与忽然贴近朱绛颜,将她压在墙上,看着她的眼,低声说道:“我捡到的,便都是我的。我会将其带回家,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若你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