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又如何无愧?”张淮不屑的轻睨着他,咄咄逼人的质问:“若你将你大嫂放在心上安心护着,她怎会孤儿寡母在外漂泊数日?怎会落入贼人手中?怎会因久等你不至,而被子桓军泄愤诛杀?”
面对这一连串毫不留情的质问,张偕眸光渐渐黯淡下来,眼里闪过丝丝复杂的情绪,他微微翕动着嘴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只苦笑着摇摇头,闭目无言。
“哈哈……你无愧?”张淮癫狂的笑着,将案几上酒盏捞起,连连数饮几杯,然后猛地将之掼到地上,声音冷刻而尖沉,却又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扭曲痛意,语声哽咽:“你为何不解释?因为你无话可说,你心头有愧!你根本不配为人手足!”
“张淮!”谢同君见张淮说话如此不留情面,饶是知道他此刻神志不清,悲伤过度,可也见不得张偕被他骂得如此狗血淋头,于是顾不得言语刻毒,声音低柔的问道:“这不是你自己的选择吗?”
“你说什么?”张淮怒目瞪着她,那阴鸷的眼神几乎将人生吞。
谢同君怒火冲天,哪管张偕在一旁苦苦拦她,直视着张淮的眼睛,大声质问道:“你选择谋反的那一刻开始,难道没有设想过家人会因此遭受的种种可能吗?你没有吧?难怪你走的如此洒脱,甚至不跟家人报备一声……我问你,你抛家弃子可有愧?张偕因你造反在长平受到牵连九死一生你可有愧?娘亲因你卧病在床日日担惊受怕你可有愧?族中宗亲因你亡命天涯你可有愧?你妻子因你生死不明而苦苦寻找,为此丧命你又是否有愧?张偕为了你的妻子在战场上拼杀的时候你在哪里?为你的妻子收棺入殓的时候你在哪里?你有什么资格指责他?你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儿,却将一切过错推到张偕身上,你——可有一丝一毫的愧疚?!作为儿子,你不孝!作为丈夫,你不贤!作为父亲,你不慈!作为兄弟,你不义!如今你把自己的责任推的干干净净,却又装出一副悲痛欲绝的可怜样子,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大的伪君子!”
她句句锋利如刀,刀刀割在张淮的心上,张淮面色惨白,恍似梦里。他忽然一脚踹开案几,一阵风似的从屋里冲了出去。跑到门口,连鞋都来不及穿便一头扎进庭院里,整个人失魂落魄,脚步踉跄,竟然失足从廊角上跌了下去,头上瞬间鲜血直流,浸湿了素色长裾。
“这……大哥!”张媗滞涩片刻,也一阵风似的刮了出去,抱着满脸是血的张淮跪在庭院中,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张偕拉紧谢同君的手,朝她露出一丝疲倦至极的笑意,故作轻松的开口:“我们出去看看大哥吧!”
他说着,脚步匆忙的往外走去,却始终没有松开谢同君的手。两人走到庭院时,张淮已经昏昏沉沉的晕了过去。张偕仔细检查了张淮的伤口,确认无虞后终于松了口气,反手将他背到背上,一边嘱咐着谢同君去房里寻药,一边飞快的往准备好的客房里跑去。
张淮从噩梦中惊醒之时,时间已经将近丑时。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着床榻边静静燃着的数盏青鹤足灯,恍然觉得自己是在梦里,但是瞥见案几旁手捧竹简的张偕,下午时分经历的一切又忽然鲜活起来,谢同君的句句声讨环绕耳边,如同阴冷的魂魄般纠缠着他的思绪。
“咳……”张淮忽然忍不住轻轻咳了声。
“大哥,你醒了?”张偕绽出一丝笑意,轻手轻脚的倒了一盏温在炉子上的温水递到他面前:“可是口渴了?要喝水么?”
“你恨我么?”张淮将那茶盏拂开,漠漠的看着他。
张偕静默片刻,微微摇头。
张淮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可是我恨你!恨你无能!恨你绝情!”等笑够了,他又瞪红眼睛嘶声道:“可是我更恨我自己!恨我冲动妄为!恨我鲁莽无知!如今悲剧已然酿成,我张淮便在今日立誓,我定要诛杀子还那厮九族!啖他的肉!喝他的血!”
张淮忽然狠狠一拳捣在榻沿上,将那硬榻砸的凹进一块,他目眦尽裂,厉声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片刻后,声音又忽然低沉下来,如同梦呓似的,喃喃道:“张仲殷,你可恨我?”
“弟,不敢。”张偕双手交叠,声音低沉,朝着张淮郑重许诺,打量着神色怔忡,两鬓已泛起点点银丝的兄长,忽然悲哀的叹了口气,小心翼翼的将被子披在他身上。
正打算起身离开,张淮忽然一把攥住他的手,颓然的喘了口气,半眯着眼睛看着张偕,像是在说给他听,又像是在喃喃自语:“为什么你没护住他们?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见见我三年未见的孩儿?我多想杀你泄恨,可你自幼同我一起长大,是我一母同胞的兄弟……”
“大哥……”张偕神色微怔,看他眼睛已经闭上,呼吸已经粗沉而绵长,只替他掖好了被子,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这一章,写的时候其实我想了很多。张家兄弟三人,应该是兄友弟恭的,但是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我觉得还是人之常情,每个人都有迁怒别人的时候,当自己承担不了那种巨大的过失和责任,就会下意识迁怒到别人的身上。但是有的人会控制这种感情不外露,有的人却不会。张偕张淮兄弟二人,性格迥异,一个温吞柔和,外柔内刚,一个狂放鲁莽,内心却反而不是那么成熟和强大。这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