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锋订的房是一直到明天早上的,这时候也没人来催他,季冬桐在宾馆里滞留了一会儿才出门。宾馆是沿着马路出去的一条路上看起来最好的一家,离胡同很近,而且是一条路通到地的,不用担心找不着路。
其实就算没有这些前提条件季冬桐也是不会迷路,他从小被指使着做事、买东西,这一片都熟了的,出了宾馆不过五分钟就到了家门口。
家里照常没有点灯,现在不过七点,还不到非要电灯的时候,这是为了省电费。只有厨房里亮着一盏小灯,今天季冬桐出去了,所以是他名义上的妈妈——那个中年女人——夏美做菜。厨房是家里最大的房间,因为餐桌也摆在里头,夏美熄了火转身就能把菜端上桌。季冬桐回来的时候正好是晚饭时间,夏美看他进门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捏着嗓子感慨。
“养这么大也就鼻子狗灵,一到饭点就回来了。”
但想到白天收的那两张票子,到底也没有赶他,转身盛了一碗堪堪盖住了碗底的饭放在的桌子上。季冬桐默不作声地坐上桌,桌上的菜照例不过是番茄汤、黄瓜炒j-i蛋之类的,都是中午剩下的。本来就夏美给他打的这点饭是只能给正值发育期的季冬桐塞个牙缝的,但正巧今天下午吃多了,现在还没消化完,他就倒了点番茄汤伴着汤呼噜两口吃完。夏美正把黄瓜炒蛋里面的j-i蛋一块块挑出来吃,看见季冬桐的吃相厌恶地皱了皱,打发他去洗衣服。
季冬桐垂着眼皮把自己的碗端过去洗了,洗碗池里已经装了两个大碗,那个男人应该已经回来吃过饭,至于是又出去赌了还是在屋里睡觉不知道。季冬桐洗完了碗,他去厕所端衣服的时候极快地扫了一下夏美和那个男人的房间,发现门关的很牢,看不见什么,就收了视线。现在日头还没全黑,太阳刚刚落下地平线,天上仍残留着一线余晖,季冬桐端了厕所里堆满了衣服的大盆搬到门口去洗。
衣服要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洗完,洗也不用不用洗多么干净,反正没人在意这个。站在和着水洒满了洗衣粉的大盆里,季冬桐拿脚一下下踩着衣服的时候忽然愣了一下,然后鬼使神差地低头嗅了嗅了衣服领口。这衣服是陆锋就近随便找了家干洗店洗的,用的洗衣液也是劣质的,被风吹了这么一会儿香味早早的散了。季冬桐闻不到味道,不死心地耸了耸鼻子把比鼻尖完全拱进衣领里去闻——这回总算闻到了一点,他嘴角小小翘出一个笑,后脖子上却猛地承了一击。季冬桐被这股力道直接甩飞了出去,重重趴在了地上,额头在青石路板上一嗑,就开了道血口。洗衣盆被他飞出去的脚带了一下,也“哐当”一声翻了,浑浊的水液从盆里面淌出来,一直漫到了季冬桐的小腿上。
季冬桐面无表情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衣服裤子,鲜血从额头上的伤口里流出来,滴了一滴在地上,等他把头抬起来,血就顺着他的脸往下淌,一直淌到一边眼尾。推他的是个男人,这个男人不高,浑身的油脂都堆到了肚子上,鼓出来一大块,那是啤酒肚,其他地方都是干瘦的,看着像个大肚圆规。这个男人在外头不是什么厉害货色,挨揍的时候被揍人的时候要多,但在他在季冬桐面前却一下高大了,轻而易举就能在他身上留下伤口。
这就是一个成年男人和孩童之间无法逾越的天堑——对于尚在童年的孩子来说,身高、体重、血缘就是强权,尽管这种强权放在同类的圈子里也许地位位同垃圾——在长大之前只能生生受着。
季军动了一次手,他没有其他理由,只是兴致上来顺手那么一干而已。现在看见季冬桐沾着血的眼睛y-in森森地盯着自己心里顿时起了火,就要再次上来动手。但这个点儿胡同里家家户户有不少人出来洗衣服乘凉,这里动静闹得大,已经有人围上来指指点点。他们倒不会真的上来拦着李军打人,然而这么好的一个饭后谈资,嘴是自己的,便免不了七嘴八舌交口的一通说。
“哎呀,做什么打孩子啊!”
“就是,可怜哟,都流血了……”
“我知道他们家,常常打的,捂着孩子的嘴不让叫!”
他们谴责的眼光都定在李军脸上,口口声声义正言辞,仿佛都是亲眼所见,音调又高又刺耳。人人都忽然化身正义的使者,把打孩子归进了天理不容的一类,似乎他们自己是把孩子当成宝的最慈爱的父母,同仇敌忾地平衡自己心里被生活的重担压的不堪重负的良心的天平。
李军不乐意给人当猴子看,又嫌季冬桐脸上的血晦气,就作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