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濂跪坐在榻前,对李沅说:“赵舍人说,兄长在这里,让我来看一看。所有人都以为您十年前就已经不在了,没想到今日竟能……”他顿了顿,故意又问,“真的是您么?”
李沅一听便知道李濂这是还在怀疑自己,叹了一声,道:“我若说是,你能就这样信了我?我若说不是,你又能如何拆穿我?旁敲侧击、寻蛛丝马迹、不动声色的探查……验明正身的方法有那么多种,你怎么偏偏就选了最蠢一种。”
听罢这话,李濂反而笑道:“那就是了,除了您,也再不会有人这样嫌弃地说我笨了。”
李沅也露出一个笑容来:“连是不是自己长兄都不知道,还不傻。何况如今还有谁会冒充前朝重臣,去领死吗?”
李濂听了这话后,立即变了脸色,郑重其事地承诺到:“兄长不会有事的。”
既然上天垂怜,能让兄长再次到自己身边来,那无论如何,自己也会让兄长出事的。何况他现在也有这个底气敢这样说。
李沅却显然误解了他的意思,似是嘲讽地问道:“你也想来劝降我?”
李濂立刻低头行礼赔罪,道:“不敢。兄长既不愿听,濂不说就是。”
现在别说是招降了,李濂甚至连提都不敢提一句,生怕兄长一句“乱臣贼子”的判词下来,把自己打残。他有些不忿地想到,也就是兄长才能让自己这样,要是换成了别人……
他又问李沅:“兄长想知晓什么,濂说与您听。”
李沅环顾了四周侍立的宫人,明晓自己与李濂的对话最终会全部传入那位皇帝的耳中,如今李濂顾及自己的心思,不愿说出招降的话,也不知道会不会惹祸上身。
他沉默良久,才开口问李濂:“都还好吗?”
李濂摇头,沉声道:“不太好。”
近乎寒暄的问题,却没有听到意料之中的回答,李沅也一时语塞。未等他进一步追问究竟是哪方面不好,李濂便道:“阿娘没了,阿嫂也没了,还有堂叔那房,也都不在了。”
骤然听闻母亲与妻子亲族皆亡故的消息,李沅也难免失神,喃喃道:“竟然都不在了……怎么会凋敝至此?怎么会?”
李沅也并非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他也能猜到一二。朝野倾覆之下,李家没有能立刻撑起大梁的人,一时间可能难复往日荣光。可之前看李濂便服进宫,总觉得事情不会太糟,可万没有想到,竟会落到个亲故皆亡的下场。
李濂叩首一拜,缓缓道:“当年西界原一战,本就非是兄长的过失。前周朝廷忌惮兄长的威望及兵权,又不敢光明正大地收回兵权,竟然做出饲敌的事情。那援军失期未至,根本就是因为收了前周朝廷下发的旨意,严令他们不准出兵,也不得提供粮草。
“兄长‘战死沙场’之后,阿嫂要去陵州,可在路遇匪徒身亡。不仅如此,就连在京中的二房,也全部被匪徒杀害。天子脚下,偌大的成国公府,竟然没有留下一个活口,可偏偏那夜羽林卫出动过。”
说到后面,李濂的音调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些,像是在替李沅鸣不平:“兄长为那前周朝廷鞠躬尽瘁,可最终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李沅长叹一口气,不知该作何评价,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自己侍奉的君王这样猜忌,甚至在出征的时候,还被自己人背后捅刀子。当初自己领陵州大营的兵权,本就是因李家败退,为挽回李家的颓势所做的无奈之举。皇帝若用明面的手段收回兵权,自己纵使有不甘,也会将兵权双手奉上,又何至于此!
如此境遇之下,也难怪李濂不愿再忠于大周。
“还有呢,”李濂顿了顿,却没停下话头。十年前,兄长尚在的时候,大周正好处在衰落的前夜。虽然隐患众多,但大面上都是一派欣荣。可兄长“故去”之后,很快便是甸服南侵、朝内动荡、藩镇割据、流民造反……短短几年间,曾经的大周便走到了尽头。
“就在兄长出事之后不久,大概是八、九年前,甸服曾一度过了启江、逼近陵州,兄长守了二十年的北境,竟就这样轻易地被甸服人占了去。好在最后是把启州夺了回来。五年前和他们和谈,就是以启江为界。如今的国境,比兄长在时,竟南撤了四百余里。”
李沅蹙眉问他:“和谈?”
按照他自己的想法,被人欺辱至此,定是要反击回去的,如何能和谈。
李濂点头,答道:“是,那时朝中动荡,宁远一带有沈将军支撑还好,可除此之外,再没有可以领兵之人。也不是没想过反击,但前朝在北境一连折损了十几位将领,抵挡不住,只能一退再退。不巧关中和江南又都遭了几年大灾,国库空虚到了军饷粮草都准备不出,实在是没办法反击,只能和谈。”
怪不得,李沅在心底自言自语,朝堂动荡、关中大灾、无人领兵、国库空虚只能议和——怎么听怎么像大乱之前的景象。怪不得短短十年间,便能江山易主。
李濂说自己不敢劝降,可这一番话,明里暗里的都是招降的意思。
之前进来的赵诺曾说,如今是嘉平四年,也就意味着新朝建立至少四年了。虽说之前乱象丛生,可这样的速度,着实是快了些,也不知道除却京城之外的地方,是否安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