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笑着,干脆拿起画册递到了小满手上,点点头,示意他可以随便翻看。
他接过,道了谢,一页一页地慢慢地翻,每一页都是不同的风景,除了大海,还有停泊在码头上的巨大轮船,暮色下的街头,路的两旁布满了高大浓密的树荫,再翻过一页,又看见一幢幢伟岸的,甚至有些怪异的建筑。
他从没有去过这些地方,甚至从没听过,但是看着这些画中的风景,心却砰砰直跳着,人发着怔,好像一不当心窥见了前一世里的隐秘风光似的。
忽而,又脸热起来,因和这画中的地方比起来,他带着他们来的这一片向日葵田好像连风景都称不上。
女人在他翻画册时,在旁边一字一句地说话,还是那口语声怪异的话,听久了,小满竟能够逐渐听懂了。
他们来自一个名叫法兰西的地方,离了家乡,一起坐着车,乘着船,也依靠着腿,走遍了许多地方,每到一处新地方,他就用画笔使它定格。
听她这么说,那少年突然又羞涩起来,嘀咕了几声,又从包内拿出另一本画册,也递给小满。
他接过,再一次的翻开,这一本里,却又是另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每一页上,都是手绘着的各式各样的衣服,裙子,只是炭笔的线稿,式样却都大胆极了,和她身上穿着的类似,乍一看简直有些惊世骇俗,眼球却被吸引住,怎么样都移不开来。
少年有些得逞似的笑起来,看向女人的目光,却是极温柔的,甚至带着一丝骄傲。很显然,这一些都是她的杰作。
小满受了感染,不自觉地也笑起来。
这一天晚上睡觉时,他便握着水杏的手,带着兴奋,把白天里遇见了这两个人的事情都仔仔细细地和她说,他说起少年画册里外面的风光,也说起女人画的那些稀奇古怪的裙子,说起他们在太阳底下旁若无人地牵着手,甚至那样子。
水杏听得认真,听到这里,就红了脸,而后,小满顿了话头,她也有些发怔,在几秒钟里,彼此都被牵起了同一件心事。他们是不是永远都不能够有这一天
小满亲亲她,把她抱得更紧,她回亲亲他,也不动,渐渐都入了梦。
到下半夜,他却做了梦,一会儿站在了一大片海边,一会儿又站到了那一条宽阔的街道上,一个串连着一个,始终逃不脱白天里看见的那一本画册。
醒来之后,他的脑子还是停留在那些梦里,睁着眼看着天花板,耳朵听着窗外的夏蝉一声声地叫着,怎么也无法再入眠。
手忽然被轻轻握着,他在枕头上侧头,水杏也侧着脸,温温柔柔地看着他。
小满晓得自己把她吵醒了,心里有些歉意,问出口的却是一声,“你想不想去外面看一看”
听见这一声突兀的问话,水杏却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微微一笑,而后不假思索点了点头。
小满也一笑,把她的手抓得更紧,立了誓似的定定地说,“总有一天我要和你一起去外面看一看。”
闲来无事时,小满拿了那本空白画册那天在道别时,两个洋人为表谢意,把一本空白画册,连带着一支炭笔,赠予了他。
他凭着记忆要想把那个女洋人画册上的裙子画出来给水杏看,但是记忆总有缺失,记不清楚也不确定的地方,他便只好自己改,衣袖子那里减一笔,裙摆那里添两笔,越改越偏,到最后便成了四不像,连一些那个女洋人的影子也没有了。
他有些沮丧,要合上画册,却被水杏看见了,他的脸红得更厉害,还想着藏,她却笑着,轻轻地阻了他。
她拿着他画的裙子仔仔细细地看,小满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实在是窘,干脆便逃走了。
他以为这件事这样便结束了,不成想过了两日,她竟然把这四不像的裙子做了出来。
一开始,他窘得简直不敢去看,后来勉强看了一眼,才发现虽是与那个女洋人画的大相径庭,但又好像并没有那么不堪入目,看着这一条自己画,又经了她手做出的裙子,甚至产生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再后来,他去央着水杏试穿,她却又羞了起来,好说歹说怎么都不肯依,他又去缠磨,到了最后便笑闹着滚去了床上,拉下蚊帐子,亲着缠着,都把这事抛到了脑后去。
八月底,邻村搭了戏台,办社戏。早在月初的时候,小满便和水杏说好了要一起去看。
那天晚上下了工,她换上一件簇新的浅杏色小衫,脸上薄擦着他第一回拿到月钱时替她买的胭脂,蘸了刨花水,小心翼翼把辫子梳得齐整,头上戴的,也是那一枚他送的发卡,不过这样简单妆饰了一下,她倒有些不敢看他似的无措地羞红了脸。
小满心里一动,笑着拉起她手,就一道出了门去。
走去邻村的路上,一开始,暮色还有些发亮,两个人便没有牵手,眼看着天渐渐黑起来,他便牵着她手不肯再放开了。
突然,迎面遇上了几个同村的,也是过去看戏的村人,两个人都不及反应,将暗还未暗的夜里,那几双眼睛却好像几枚探照灯似的,直直的,一齐射向了他们交握着的手上。
这一下子分也不是,再握着也不是,还没想好究竟该怎么样,同村的已经先一步走了。
两个人雀跃的心,不免都有些沉滞下来,却又不能回头去,一步步的,还是走到了那办戏的地方,都出了一身的汗,喉咙也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