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邝露没有转身,也没有回话,旭凤垂下了眼望向了案前梦珠:“上元仙子,我知你恋慕天帝,多年不得,虽然不知道你是从何时何处知晓了我与天帝的关系,但我想你因此憎恨我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你这样的报复手段,未免过分。”
“昔日忘川战场之上,天帝曾亲口说过从未爱过我,然而即使如此我也未能对他放下。”旭凤自嘲一笑,“我自甘被他羞辱百年,事到如今终于决定脱身自救,你何必又用这等方式逼我继续愚蠢下去呢?”
他知道邝露在作何打算。这梦珠中的内容大概都是他与润玉在天界曾共度过的那些时光片段,除了曾经的快乐之外证明不了什么。但哪怕他已经知道那时的润玉只是与自己虚与委蛇,未曾存过真心,可只消再次看到那些鲜明过往,他那已然寂灭的心炎也必定在一地残灰中重燃。
他用了百年的时间,将心底那个温文柔软的夜神一点点以冷漠天帝的形象掩埋,这才终于积蓄起了逃离的气力。若是再忆起那段过往,那到他下一次决心放手,又不知要过多少年月。
旭凤望着邝露的背影,声音几乎有些低声下气了。
“……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活该一生都苦苦纠缠着你那冷心冷情的陛下,一世不得善终么?”
话音落下,旭凤的喉咙已经有些发哽,于是也不再多言。他看着邝露的背影,等她转过身来,将那颗梦珠收回,毕竟即使不愿去看,他也无法亲自将那些回忆弃置或是打碎。
然而邝露却轻笑了一声,转过身的同时,她淡然反问道:“倘若邝露说是,魔尊又待如何?”
“你……!”
旭凤听了她这回答一时惊怒,邝露却似没看见似的,平静地打断了他:“有件事魔尊猜得不错,我的确无法对你有丁点好感,只不过并非如你所想那般出于妒忌的心情,而是因为,每每伤陛下最深之人,永远都是你。”
若只是因为旭凤是润玉深爱之人,邝露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反感他到憎恨的地步。然而若他一次一次地伤害润玉,却还始终能端得起一副受害者的架子,那便另当别论。
“你说陛下不曾爱你?是,他的确已经无法爱了。”
望着旭凤想争辩什么却又没能说出什么的表情,邝露的神色似嘲似诘。然后她将笼在袖中的手指伸出,直指旭凤案前的那颗梦珠。
“既然如此,若你还有一丝勇气与魄力,何不睁大你尊贵的眼好好看看,陛下是如何不爱你的!”
这一句字字铿锵掷地有声,一时间竟让旭凤也有些侧目,竟不敢相信眼前之人是当年那个从来低眉敛目,温柔娴雅的璇玑宫女使。
或者其实她原本也不是那样的。
她是天界重臣太巳仙人的独女,自小便是全家上下捧在手心里长大的掌中明珠。被人宠惯了的孩子总是会有些不经意的骄矜,若真要论起,她该是比润玉还要有爱娇拿乔的资本。
而她当年为了润玉心甘情愿地打压自己全部的锐气,却也可以为润玉重新散出一身锋芒。
“魔尊,你尽可说我心思歹毒见不得你好过,只是陛下无辜遭受魔尊愚蠢误解的那些年岁,却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那梦珠,看与不看是你自己的事,我无权干涉,但若你真的看了……只愿你在知悉一切真相后不会捶胸顿足,痛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邝露携着魇兽离开了。偌大的禺疆宫,又只剩了旭凤一人。
他坐在座上怔怔望着那颗梦珠。不只是用了怎样的秘法保存,它并不似寻常梦珠那般透明,让人一眼望过便可看透其中内容,想来是需要外力开启方可观览。
不久之前他还在想自己是不该看的,无论这其中记载了润玉怎样的回忆,都必定重新勾起自己对他的向往和妄念。可邝露的话语又实在令他不得不去在意,想知道自己是否真的做错过什么。
他始终不愿相信自己曾对润玉犯下过不可赎的罪孽。他对润玉的爱意从来不曾有过虚假,润玉说不曾记得爱过他也是事实,他应当是问心无愧的。
既然如此,看便看了,哪怕,哪怕是为了证明邝露所说言过其实呢?
旭凤深深呼吸,然后伸出手,轻轻触碰了那颗梦珠。那梦珠在被他碰到的瞬间便飘散开来,幻境铺展,将他裹挟进了润玉的所见梦中。
然后,他便确实地看到了那些他或者早已忘记,或者从未知晓过的回忆。
梦中有因润玉身世对他冷语轻嘲的仙家,有窃窃私语着对润玉表述“同情”的侍从,有他从未见过的怨毒刻薄至极的荼姚,有对那所有一切心知肚明却不闻不问的太微……
也有,润玉的那“不记得了”的爱意。
润玉的所谓不爱啊,是为他被灵火珠灼伤的右臂,是替他被穷奇击中的掌痕。
是藏入人鱼泪缠上手腕的红线,是恳求簌离放下仇恨的叩首。
是费尽心思保下他性命的一剑,是为收敛他魂魄而碎的一枚逆鳞。
是护佑他涅槃的九节淬灵龙髓,是未能守与他承诺的一口心头血。
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十三年。
是终于等到他重生的讯息时惊喜的泪光。
是听说他身入魔籍时惶惑疲惫的寂寞神色。
……是痛到了极致的一颗陨丹。
他看到润玉每每瘾症发作,蜷起血r_ou_模糊的龙尾缩在一片狼藉的床褥上,痛到眼前似乎现出幻象,再对着幻象里的人神色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