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砸了我送给你的聆风珠,羽皇凑得更近,用分辨不出深浅的音调耳语道,倘若好好收着,你屋里也能添些好东西了。
那天羽皇算是被请出去的,太子面红耳赤地叫来侍女,说自己身体不适,要送客,羽皇倒也没为难旁人,挥挥手就带人走了个干净。唯一的后果是那天循例来号脉的医师语重心长地叮嘱太子,让他静心修养,戒气戒念,否则就会像现在这样,伤情反复,难以痊愈。
然而次日郁非师傅就送来了药,说是专门对症,别有奇效,太子依言服用,果然恢复得极快,众人皆对郁非师傅十分感激,唯独彼岸花暗暗忖到,郁非师傅一向赏识太子,若有灵药,必得第一时间便拿出来予他,如今拖沓了几日,想来不是郁非师傅本人的缘故,那药,应是别人送与他的才对。
有了羽皇的星辰阁,对于太子来说,完全像是换了个崭新的地方,他从前课业有度、作息有时,能够从年初的时候按部就班地看到年尾,又因着人族太子的身份,无人与他为难,也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惊奇或惊喜。然而这样清净规矩的求学之所,仿佛就在羽皇的一个眨眼间,突然充满了鼎沸和喧嚣,太子一万次地在心中唾弃自己的识人不明,当初怎么会有那么一时半刻,觉得羽皇文静端庄?
事实上,这位年少的羽族皇帝张扬、傲慢、魅力过人而又聪明绝顶,种种特质在他心情好的时候是所有人的财富,而当他决定做点什么让人不愉快的事情时,就全都变成了一场灾难。作为唯一一个被他处处针对的人,太子时常觉得羽皇讨厌他,但有时候又仿佛不是,他那种阴晴不定和难以捉摸,与其说惹人恼怒,不如说因为太过发作得太过频繁而让令太子渐渐麻木,可怕的是羽皇总能超越自己,给太子带来更多无穷无尽的糟心,因此他逐渐磨炼出了一种克制自己的本领,霜城皇宫里的人,平时都有克制自己感情的倾向,当感情上的波澜来到眼前时,总是千方百计地压抑住,害怕被看出丁点端倪。这是一种自保的手段,太子以前学得并不好,而羽皇为他提供了太多实践的机会,当太子高兴时,羽皇总是要泼他的冷水,当太子失落时,羽皇又要大加嘲讽,而唯一能把同样的感受送还回去的,只有太子的冷淡,倘若他既不欢愉,也不焦虑,永远保持平静的仪容,羽皇就像受到了某种侮辱,取笑般的神情也会变得生硬,虽然这并非是太子的初衷,但至少很有效用,直到后来,太子又发现了另一种方式。
太子将那只紫玉镇纸带去了星辰阁,远离霜城,他也不用再防备白雪女皇的好恶,坦然地将它放在书案上,摩挲得更加光洁滑腻。时间隔得太久,太子都忘记究竟是因为什么缘故了,他和羽皇再一次起了口角,亲随们的推怂间竟把那只镇纸带倒了,不知是摔到哪里,原本十分坚固的镇纸竟应声碎成了两半,这是太子的心爱之物,他怒气一涨,最后,所有事情还是一如既往地演变成了一场不大好看的斗殴。
夜里,被罚面壁思过的太子一面生着闷气,一面心疼地仔细端详被他拾回来的半边镇纸残骸,另半边已经再也找不着了。说来奇怪,那镇纸的断面竟然被磨得十分平滑,恰恰处在凤凰和梧桐之间,并不像被硬生生从中摔断的,倘若不是亲眼看到,太子大概会以为这只镇纸原本就是这样可以分开的设计。他拾回来的恰好是梧桐那边,扶疏的枝叶中,有一杈不知为何,看起来异常别扭,太子忍不住伸手一拨,却没料到,那一小杈树枝竟被拔了下来,而随后,就是一阵仿佛在耳边炸响的碗碟摔碎的声音。
在寂静的夜晚里,这阵嘈杂显得格外清晰,太子僵在原地,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羽皇怒气冲冲的斥责就伴随着锋利清脆的碎裂声,一同灌进了室内。
太子从没听到过羽皇这样气急败坏的音调,那个羽人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高傲神气,舌头像抹着见血封喉的□□,冷不丁就要刺得人瑟缩一下,然而此刻,半截镇纸那端传来的喧哗里,羽皇却失去了所有矜持的威仪,他震怒地咆哮道,你们怎么敢把他送来的东西拿进来?!谁给的胆子?!拖出去!!然后是一堆拖拽的响动、惊慌恐惧的求饶、和几道熟悉的劝解的声线。
羽皇的怒火仿佛烧得更盛,连桌椅倾倒的重响都如雷霆般霹砰而起,彼岸花在门外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问,殿下?太子惊得一把抄起床榻上的软枕死死按住镇纸,然后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喉咙,说,没事!你、你退下吧。
彼岸花一向是温柔恭顺的,跟镇纸那端的响动截然相反,太子又折腾了许久,梧桐叶都被他掰断几片,才掌握到窍门,传来的声音随着他调整的动作而渐渐变低。私藏镇纸许多年,太子从没想过它还能充作传声器,想来是另半边凤凰掉进了羽皇的物事中,被他无意间带回了自己的居所,才叫太子不期而遇地听了这一场大戏。
那边仿佛是杜若飞仍在说话,声音既谨慎又为难,陛下息怒,他说,新晋的侍从不懂事,不知道您的忌讳——我有什么忌讳!羽皇厉声打断他,杜若飞梗住了,诺诺应道,是,是属下失言,他顿了顿,那些侍从没规矩,将摄政王送来的礼物放在您的桌上,确实是他们的过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