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清一声叹息,抑在喉中。他知“居髎穴”是足少阳经与阳跷脉交会穴,此两脉一损,下盘就此废了,终生不复能行立,连坐卧都须有人搀扶。素知俞洪胆气高傲,毕方此举虽是饶他性命,却当真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毕方道:“我向俞洪道:‘你废人一个,便留你活着,那又如何?你去叫那俞清来找我报仇罢。’说了这话,我便拿了刀谱,转身出了朝义堂。临出门时,我回头又看了俞洪一眼,只见他坐在地下,两眼露出无比怨毒之意,恶狠狠地看着我。”
他说完了这段往事,沉默一刻,又道:“昨天那个太极剑的廖云恺不顾性命地向我扑击,他眼中神情,便同那日俞洪一模一样。我现下是明白了,他那般看我,原是心中便存了一死之志。我当日却只道似他们那般娇生惯养的世家子弟,决没自行了断的勇气。
“俞清,你义妹是个言出必践的人物。想来俞洪死后,她便自杀相殉。我虽没亲自动手,她夫妇两个也总是因我而死。
“你那个俞涛弟弟看见的人是我。我当日一战精疲力尽,亟需以血提神,砍倒了唐氏兄弟后,便就着刀口喝了一些血。那时我见俞涛未死,原是想在他身上补上一刀,谁知他见我走近,居然便吓得晕了过去。俞清,你若要知道你义妹身故的经过,倒不妨去问一问他。这般葳蕤胆小的家伙,想来也不敢对你撒谎。”
他转过头来,凝视俞清眼睛,道:“只是你问过了他后,却打算对我怎样?”
这一句问话,俞清便是在口舌能言之时,也难以作答。毕方道:“你原本立定主意要和我同死,偏偏那石洞里却另有隧道。俞清,咱们现在是逃了出来,你却意欲如何?”
俞清胸膛急剧起伏。毕方叹道:“俞清,你现下明白了罢?我要为顾长安寻仇,和你义妹妹夫被我逼迫自尽,这两件事,我颇不愿向你言明。只因我想象不出,一个像你这般的人该会如何行事:你与我自己,与我认识的其他人都全然不同。
“然而那还不是最要紧的……”
他凑近前来,轻轻抚摩他脸颊,微笑道:“俞清,我第一次亲你之时,便同你说过,咱们两个从来都不是一路人。你除非是知道自己马上要死,也决不能跟我好,是也不是?”俞清见到他眼中笑意,一时间只觉呼吸都难以为继:那一等明眸秀瞳亮若秋水,却仿佛利刃上的寒光,生生剖开胸膛,剜出了心脏。
毕方道:“我猜你心中意思,你是情愿咱们两个一起在那石洞里死了的。对你来说,死了实在要比活着好。”低头在他唇上一吻,笑道:“可我却不想这般就死。”一面站立起身。
俞清抬起眼来,目光死死地钉在他身上;眼底有如火灼,却没一滴眼泪涌出。
然而那苍白俊秀的少年还是那般若无其事地微笑着,道:“俞清,照我心意,真还想同你再做上一回。不过那样一来,我恐怕便舍不得离开你。所以……”
他轻轻叹了口气,道:“俞大侠,再会。”
(第十九章完)
第二十章何人倚剑白云天
俞清似醒非醒,也不知过了多久,但觉身遭渐渐亮了起来。又过一时,缕缕阳光穿入岩石缝隙,投在地下,看得清处身所在,是一个颇为宽敞的山洞。
他身上僵麻渐去,手脚已能挪动,却仍是躺着不动;眼见阳光在山壁上一寸寸挪动,渐渐落到了自己身上、脸上,只是不觉有半分暖意。
他心道:“我该做甚么?去寻毕方么?阿闵是因他而死,我的族兄,师叔,江湖上那些义气深重的朋友们,都死在他刀下。他这般的性情,永远不会收敛半分。……他便是传说里的那头火鸟,到得哪里,哪里便要被火焚烧殆毁。
“他还会继续杀人,直到他自己被别人杀死。
“我要去见慎之,再向他解释么?他是再不会相信我了,而我也不想要他相信。
“我不能去寻中原来的那些人。他们见到我,便会知道毕方也没有死。当年参与围剿血人魔的十八家后人都害怕毕方会去向他们寻仇,更担心自家习练血人魔典籍的事情会流传出去;不杀了毕方,恐怕这一生都永无宁日。——他们会要我去杀了毕方,或者便连我也一起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