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记鸣琴子贱堂,朱颜绿发映垂杨。如今秋鬓数霜。
聚散交游如梦寐,升沉闲事莫思量。仲卿终不避桐乡。
——苏轼《浣溪沙》
我和子瞻决定大刀阔斧地把府邸修葺一新,他兴致盎然地画了几张图,便撂下了摊子,忙着结交朋友去了。
人家是设计师的命,我是包工头的命。我非常不满的抱怨兼恐吓他——“人家装修房子的时候都是两个人一起,要是弄好了你不喜欢,可别怪我。”
谁知道他灿然一笑,温情款款地说了句——“你喜欢的我都喜欢”,堵得我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于是,装修的重担基本就落到我身上了,我偏偏又是个挑剔的人,一时忙得不可开交。
子瞻交朋友也忙得不可开交,天天都有形形□的人来我家。有穿麻布衣的,也有穿锦罗绸缎的。有言语俗豪放的,也有斯文秀气的。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甚至有一天,我把某人当成了木匠,跟他讲了半天木料选材的废话,直到子瞻出来才搞清楚。
往日在眉山,交往的人是知知底的;在东京,都是曾巩、范纯仁这类fēng_liú学士,所以我从不过问。
切磋酬唱,文会雅集,对于在凤翔有些孤单的子瞻,毫无疑问是种慰藉。可是相交的人,未免让我担心……
我试探地问他:“你结交的人这么杂,跟每个人都能谈得来么?”
他不以为意地回答:“我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田院乞儿,眼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
“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田院乞儿”的乐观豁达我很欣赏,可是“眼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太过单纯盲目了吧!
“你以一颗真心待人,别人未必以真心待你。”我劝他,“身处官场,你总要学着见人只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做人不必城府太深,却更忌坦率过头。”
“夫人过虑了。”他笑着说:“若有人要害我,我岂会看不出来?”
看得出才怪!他向来从好处去想别人,坏人脸上又不刻字,越是险狡诈的人,表面功夫越好,都是腹黑。
我愤然转身离去,子瞻在背后喊:“怎么说得好好的走了啊?”
我头也不回的答道:“想起来家里缺一个屏风,去选一个。”
苏轼,你这是逼着我学慈禧太后垂帘听政啊!
从此以后,修葺庭园的事我交待了别人去管,一心去注意子瞻结交的朋友。每当有客人来,我便躲在屏风后面偷听偷看。
我虽说算不上阅人无数,但相比“眼见天下无一个不好人”的子瞻,还算有点识人的眼光的。
如果觉得那人基本说得过去,我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缄口不言。毕竟没几个男的喜欢自己老婆管这些事,都好面子嘛。但若碰上看不顺眼的,我就直话直说,纵使他不高兴,也胜过交友不慎带来的严重后果。
一天,一个来客跟子瞻交谈了半天,从头到尾,没说一句真心话,全是顺着子瞻的话说,哄得他很高兴。
他前脚走,我后脚就怒冲冲地走出来说:“这种人你跟他讲那么多废话干什么?他说话模棱两可,你怎么说,他就顺着说。你若是说太阳从西边升出来的,他都不会说是从东边。”
子瞻思索了片刻,说:“现在回想一下,还真是这样。这个人我以后不睬便是了。”
又一天,来了位自然熟,刚开始看他热情的样子,我还以为两人早有交情,后从谈话中发现不过是初识。
等那人走后,我很无奈地走出来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如醴。君子淡以亲,小人甘以绝。亏你熟读庄子,怎么连这个都忘了。”
“未必每个人都是一样的。”他辩解到。
我哼了一声,“来得快,去得快,这段情谊怕是不会长久的。不信咱们走着瞧。”
“弗儿,你管我这么多做甚?”子瞻不满地说。
“若不是看你识人不明,我才懒得管!”我冷声道,“如今你父亲不在身边,没人提醒你,你更是要慎重。别给他老人家丢脸。”
听我提起苏洵,子瞻顿时无语沉默,眼中的光辉渐渐暗了下去。
那天之后,子瞻待人方面谨慎了许多,与不少人生疏了来往。
慢慢地流传出风言风语,说是我在他耳边吹了风所致。
我走到街上时,不时听见别人窃窃私语:“看,那个就是苏大人的老婆,听说苏大人怕老婆……”
哪朝哪代,惧内对于男人来讲都是一个特别没面子的事情。
河东狮吼的陈季常还没出现,怎么苏轼也变成惧内的人了?
晚上有客来吃饭的时候,我温好酒端了上去,故意叮嘱子瞻少喝点。往日,我从不当着旁人的面说,我倒想看看子瞻如何应对。
果然,等我躲到屏风之后,来客笑着说:“怎么,子瞻,喝几口酒,夫人也要管?”
子瞻轻声嗤笑了一下,没答腔。
“我听谣传说你惧内,不会是真的吧?”来客笑着追问。
子瞻神情丝毫没有变化,动作也未停顿。他文雅地抿了一口酒,缓缓放下酒杯,不屑地笑了笑,眼神透出微微的犀利。
他平静地说:“世间没有惧内的男人,只有尊妻的男人。我听她的,是尊重她的见识。我夫人的见识,世间恐怕少有人及。连王安石的儿子也曾在她面前一败涂地。诸位要是不信,我可以把夫人叫出来,随便挑几样比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