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中,马三三自京城返回。
带回朱琦琛亲笔信,牛皮纸信封上不着一字,无具名无落款,封口用火漆封了,印了一只凤凰图章。江桢接了信,来不及问马三三京城事务,忙检查火漆,见完好无损,方挑开火漆,将火漆在烛火上溶去了图章印记,这才展信细读。
信纸是上好的玉京轩特制玉兰笺,雪白细致,上书秀丽小楷,并不像寻常女子手书一般柔弱绵软,笔锋有力,勾画利索,可以想见县主本身情是如何爽朗伶俐。
也没有抬头具名,似乎是因为担心信件无法送达收信人手中,所以才如此行事的吧。
“抄送文件已阅。建州此次朝鲜之役动静太大,反倒觉得很是不妥;黄台吉此人野心勃勃,断不肯固守小小苦寒辽西之地。推了朝鲜,便是要断了我朝在他后方的外援;并皮岛毛文龙也受大挫,此是另一层不妥。若建州不日强攻宁远,巡抚袁某如何决断?
又:前日派往宁远之兵丁若干,若有变故,即时全部交由你来调度;高阳可用,但不要教他与你同在一城;祖、满、赵皆一时将帅,祖虽骄纵,难得忠勇,他若示好,不妨顺应。
又及:吏部已经特召你叔父进京述职,似是与你及唐家小姐的婚事有关。”
江桢一路看下来,县主似是担忧建州动向,倒也罢了,虽说是杞人忧天了些儿,可有谁敢说没这个可能呢?并不算故作惊人之句,倒是最后一句让他浑身冒了汗。
谁有这能耐,竟能令吏部特别发文,要一方巡抚大员无故进京述职?
他依稀觉着似乎真是平白生出祸端来——其实论起来,宝芝相貌与管家能力都是上上之选,只是……出身未免有些差强人意,怕是叔父知道首尾,杀了侄子的心都有了。
怔忪半响,方问马三三:“四爷可还说了些什么不曾?”
马三三回道:“四爷说,教大人好好做事,别多想。”
又是一句顶奇怪的话,不着头脑。
过得两日,京城又送急件来,分别送给袁崇焕、祖大寿、赵率教、满桂,及监军太监纪用、赞画殷雨庭。信使另送了一封私信与守备江桢。
依旧是雪白玉兰笺,秀慧小楷,字迹略有仓促。
“前次所说婚事,竟已成定局。五弟敦促,兄长授意,你叔父已与唐家定下婚约,不日择期完婚。”淡疏疏的语气,平白直叙,并没有甚么特别含义在里面。江桢将这短短两行字看了又看,心中苦楚万分,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之后半月,京城陆续有车马运送物资前来,均用厚重油布严实盖住,一解到宁远便交由军需严加看守。江桢自是不晓得首尾,但想来,应是前次高阳回报的那批军械了。袁崇焕得了这批军械,很是快慰,但也忧虑,士兵们未经练,使用不便,到时一样派不上什么大用场。高阳却回道:“此次随卑职返回宁远的五百士兵,全都经过统一训练,一旦开战,便知端的。”
他又道:“兵部早是定下规矩,军械制造不易,士兵训练艰难,还请大人小心使用。”
袁崇焕见他说的含糊,料想不会真的是什么兵部的规矩,另有高人指示罢。他骨子里还有文人的孤高,心里不免有时很是瞧不上总在幕后指指点点的贵公子,但那斯文柔弱的贵公子,却着着实实给辽东军队带来了好处,因此他也就不免要低上那么一低,忍上那么一忍。
高阳近日行踪十分鬼祟,除了点卯时刻,经常是寻不见人影的,江桢只是以为他几个月没见倚虹小娘,定是日夜厮磨去了。却不料,同僚说,倚虹正为多日见不到高阳的面,而十分恼恨中。
这倒是稀罕。高阳这厮,是个纨绔小爷。在家时,但凡市井玩耍玩意,没有不爱好的,家中长辈也曾约束过,奈何他情痞懒,混不在意——好在并不曾惹出过甚么真正了不得的祸事。
江桢只听得回报,说高千总居然每日都在军营消磨时间,却是小小吃了一惊:这厮何时转了子?
本想过去瞧瞧他到底在弄甚么古怪,又忍住了:毕竟那是他自己的事情,他爱在营中待着,岂不比去青楼好些?
江桢自己正不自在。前日叔父的家信到了,倒没有责骂,只是非常无奈,说只得如此;又说已下定,婚期则是定在今年九月。江桢惶恐,忙去信极力安慰叔父,话里话外不免透露不愿结这门亲的意思。叔父回信则不置可否,只说已经给南京捎信,要江家大哥八月到京,为弟弟办婚事。
日子便这样一天一天的在烦闷中度过。
殷雨庭也隐约知晓江桢已是定下唐家的亲事,某日路遇,不免挪揄,称他好艳福,江桢只是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高阳道:“二哥何必如此烦恼?我看六叔的信中,并不曾提及唐家小姐是正室啊。”他也跟着江桢称呼。
江桢微微一怔,“唐家虽说是吏部的小官吏,可毕竟是京官,又……又有那样的缘故,怎么会将女儿委屈做妾?”
“不过是养女罢了。”高阳撇嘴。“六叔大概不是很高兴罢?”
江桢瞪他一眼,“你想说甚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