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园园忽然回来的消息片刻间传遍府中上下,曾氏亲自带着一群丫鬟婆子前来迎接,互相见过礼之后,便直奔远香堂而去。
路上,曾氏告诉苏园园,从前年开始,老太君的身体就一直不太好,如今卧病在床,无法下地。家中晚辈商量着,按照辈分轮流侍奉老太君,今日正好轮到龙氏。
走进远香堂,苏园园正好见到龙氏搀扶着老太君下床,李春茹在旁边小心接应着。白芨低声对苏园园说道:“老太君要去如厕了,七姑娘暂且回避一下吧。”
方才曾氏说老太君不能下地,苏园园起初还有些怀疑,眼下却只剩下震惊了。
她面上不动声色地退出房间,在门外等候片刻,房门再度打开,她被白芨领进去,向龙氏和老太君见礼。
龙氏的气色看起来也不太好,眼睛下面泛着淡淡的青灰色,像是睡眠不足,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说话的语气倒是一如从前那般严肃。她一边给老太君擦手,一边询问苏园园在北宁的情况。
苏园园赶忙上前从她手里接过帕子,帮着给老太君擦手,简单明了地将她在北宁的经历说了一遍。当然,有关唐家堡里的惊险遭遇,都被她不着痕迹地跳了过去,省得让龙氏担惊受怕。
得知她在北宁过得很好,龙氏的脸色略微缓和了些,又问了许多有关龙翰雷夫妇的日常琐事。
苏园园面带微笑,仔细将将军府里的趣事儿拿出来说给龙氏听,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有的没的,始终没有流露出半点不耐。
听到苏园园的絮叨,一直处在茫然状态的老太君眨了眨眼,目光转了一圈之后,不偏不倚地落在苏园园身上。颤抖着抬起右手,似是要说些什么。
苏园园赶忙收住话头,握住她干瘦的手,俯身靠过去,将耳朵贴到她的嘴旁,轻声问道:“您想说什么?”
由于靠得太近,苏园园透过厚重的檀香,隐约闻到老人身上独有的气息,让她想起上辈子身在乡下的奶奶,心里像是被人戳中般。有种淡淡的酸楚。
老太君的嘴唇一张一合,艰难地发出一个个音节:“我……看到……你爹……了……”
含糊不清的六个字,让苏园园浑身一震。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缓缓说道:“我爹他还好吗?”
老太君的目光穿过她,好像看到了什么,沟壑纵横的脸上慢慢浮现出淡笑:“好。”
苏园园也跟着笑了笑:“那就好。”
她缓缓直起身子,龙氏问她:“老太君刚才对你说了什么?”
苏园园看了龙氏一眼,神色微微一顿。平静地说道:“她说她累了,想要休息了。”
龙氏不曾怀疑苏园园的回答,当真认为老太君累了,便招呼李春茹和白芨伺候老太君睡下。
苏园园在旁边搭了把手,直到现在,她仍旧不敢相信。面前躺在床上的这个古稀老人竟然就是老太君,原本保养得宜的皮肤,现在全都一层层耷拉下来。和蔼老练的眼神已经不复存在,只余下浑浊的灰黑瞳孔,眼窝深陷,手枝干枯,如同被风干了的残树。浑身都散发出行将就木的惨淡气息。
苏园园有些恍惚,仿佛离开安国公府还是昨天的事情。那时候的老太君面带微笑,腰杆挺得直直的,好像永远都是那么精神。然而,再结实的腰杆也老了,不得不弯了,倒了。
岁月在一些人身上是磨砺,但在另一些人身上,却是越来越沉的负担。
离开远香堂,苏园园又去到倚玉轩,向安国公苏明贤报平安。
等她从倚玉轩里出来时,太阳已经落山,她回到梧竹幽居,跟许久不见的钟嬷嬷和连翘等人又是一番叙旧。好不容易得了空,苏园园赶忙洗了个热水澡,吃完晚饭,便换上干净简洁的衣裳,去到远香堂帮着龙氏一起侍奉老太君。
近距离侍奉了整晚,苏园园方才了解到,老太君应该是中风了,身体瘫痪在床,无法动弹,吃喝拉撒都必须有人伺候。不仅如此,老太君的神智也有些不清不楚,睡到三更半夜的时候就会忽然醒过来,然后拽着身边的人聊天,可她说话又说不清楚,别人说什么她也记不住,一件小事她要反复问上三四遍,结果还是记不住。
睡眠本就不好的龙氏被她折腾得头昏脑胀,偏偏又没法生气,只能耐着性子陪她说些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