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端敏不是没有感觉到王六望着她的目光从灼热慢慢变冷,变得疑惑,变得矛盾,但是她还是开口了,虽然她说的很慢,但是谁也没有开口打断她。

“皇祖母说,齐燕两国交战三百年,一直胜多输少。一方面确实有那个燕可欺不可灭的祖训的原因,另一方面也是因为齐国人口较少,国力不足以维持一场持久战争。燕国大部分地区气候温暖,土地费用,人口稠密而富庶,乃是齐国统一天下的障碍。皇祖母有心在有生之年谋取霸业,首先要做的,就是要让燕国乱起来。而最快最有效的办法,便是挑起燕国皇储之争,引起燕国内战,等到内战将燕国国力消耗殆尽,便是齐国伐燕之良时。”

“于是我与父君去了燕京,因为事关重大,燕国又是父君的故乡,是以此事我没有对父君透露一丝一毫,免得他不开心。”

“去了燕京不久,我便发现了燕皇室中几位皇女之间的矛盾,其中以大皇女赵榕的势力对太女赵楠最有威胁,且也是最有野心的一派。我便假借与赵楠游戏,将各自的太女印信埋藏,然后去寻找对方的那一枚。赵楠心机不深,果然将太女玉印埋下,被我派出的叶子挖出。我用玉印伪造了数份以燕皇夫口吻写下的书信,然后故意让大皇女生父淑君一派的人偷到,好挑拨两派争斗。事情完成后,我又将玉印换地埋下,并且故意害赵楠从马上跌下受伤昏迷。明面上是燕帝发火,我与父君避祸归国,实际上是我有心早点脱身回国。只是我未曾料到,淑君一派的人居然有火烧储凰的胆量和手段,而且下手如此雷厉风行,赵楠当时正在昏迷中,竟然被火烧死,而让赵榕得了逞。”

司徒端敏淡淡道:“此事当时乃是机密。除了你与我身边的叶子外,我并未告诉他人。我想皇祖母对此事也应是秘而不宣的。”

王六不曾想竟然会听到这样一段牵扯燕齐两国皇室的秘事大案,更没有想到一手导演这场答案的人,竟然是一个不过七岁的齐国太女,更不曾想到,自己就是从这位齐国太女的口中听到的,而这个人居然是她最崇敬的人,是花山书院的山长,是大燕皇帝最宠爱的学生。若非自己亲耳听到,她一定会说这都是骗人的,这一定有谋!

“山长,”她艰难地说,“这是不是真的对不对,这都是你编出来的对不对?我不相信,我一个字都不相信。如果你是齐国太女,你为什么会在一个人在燕国长大,你为什么会拼了命也不要去维护书院,你为什么会发动所有力量安置我们这些战乱流民?还有,如果你是齐国太女,你怎么会去西北,又怎么会造出无坚,杀齐国的士兵?燕齐和谈的时候,有人跟我说,说你胆小弱懦,夫人之仁,说你与齐国暗中勾结,密谋获利,不然为何明明可以踏破齐都,却偏偏不肯。可是我不信,一个字也不信,大家也不信。山长,你一定是有你自己的理由的,对不对?对不对?”

王六说到此处,想起过去自己在陆颖身边看她为书院,为大燕,为西北的种种谋划,种种辛苦,一个平日绝不落泪的大女子,竟然潸然泪下。

床上的燕良驹也是目瞪口呆,此刻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身上的伤痛:如果陆颖所说皆是事实,那,那她所有的怨恨和坚持,都算什么呢?

母亲白死了吗?

孟秦还记得当时自己问端敏为何匆匆回国。

端敏犹豫许久,终于告诉她真相,事后又嘱咐:“此事除了跟去的叶子外,我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包括母王与端睿。只是忍在心中又难受,所以才告诉你,你可万万要保密。”

当日的端敏不过七岁便第一次远赴敌国,干了这么一件大事,而且居然还成功了,心中激动和得意自然是难免的,想找人倾诉,却又找不到对象。玩伴中唯有自己对她马首是瞻,又得她信任,因此才对她说。否则以端敏的谨慎,又怎会四处张扬。她说不告诉端睿,自然是不会告诉她。

眼前这人居然能够将当日事情巨细皆道了个分明,如若不是端敏本人,又如何能知道?

孟秦一时望着司徒端敏发起呆了来,想看清楚眼前这个人长得和小时候像不像,结果一会觉得有点像,一会觉得完全不像,想了半天,竟还是无法判断,又思索了好一会,脑中才想到另一问题:“不对不对,当年我是看着你被埋进皇陵的,这又怎么解释?!”

“你们都见我被埋入皇陵,却无人知道,其实在盖棺的前一夜,我曾经醒来过。”司徒端敏嘴角微苦。

“这怎么可能?”孟秦呆问。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口含玉晗,身置棺材之中,便知道大家都以为我已死。虽然身上僵硬,却也知道耽搁不得,便拼了最后一点力气起来,弄出动静。守灵的侍子侍女们都被我吓了个半死,也有人不知道是吓跑了,还是去通传他人。可惜,她们给我招来的不是救星——那人说我是恶鬼附身,死后诈尸,然后拿烛台将我打晕……等我再有意识的时候,是一阵震动惊醒的,听到上面传来沙土浇下的棺木上的簌簌声,然后渐渐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周围安静无比,我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头上的血滴下的声音。”

当昏过去前那一瞬,她瞥见大堂之外,黑如丝绒的天上一轮腥红的月亮,那么圆,那么亮,在远处楼阁的一角飞檐后挂着,如同正在偷窥的一张惨白的脸突然被喷了一头血,怔怔得看着这边回不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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