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珠被裴承秀用力推出去之时,狠绝的杀意在她眸子里刹那迸出,亦又转瞬即逝。
当裴承秀有气无力跪倒在地时,呂珠故作害怕别过脸,以宽大的衣袖遮住花容失色的面庞,却在余光瞥见裴承秀胸口鲜血喷涌如注时,唇线上扬,露出一抹暗暗得意的冷笑。
可是,这抹至阴至毒的微笑,却在裴承秀嗫嚅了唇瓣、艰难破碎的倾诉出一个名字之后,荡然无存。
“孙……秀?”
这二个字令吕珠脸色大变,极错愕的转过脸庞,直视裴承秀。
此时裴承秀的神情很痛苦,浑身战栗不止,又吐出一口浓血,有气无力的闭上双眸,陷入昏迷。
吕珠心中讶异难消,欲出手触碰裴承秀,但又忌惮于裴承秀脖颈佩戴的玉佛挂件,犹疑之间不敢贸然上前。
蓦的,沉重凝结的气氛里突然掺进了一阵轻浅脚步声,随即,一位著佽飞官服的男性身影闯入酒馆之中,“呂珠姑娘,原来你在这儿——”高兴的嗓音对上插入门板的刀鞘时,兀的哽住,“大姐大!!”
呂珠的神色登时一变,面庞中所有的阴毒狠绝皆不复存在,仅剩下柔弱与无助。她一手扶着柱子,抬起螓首望向突然闯入的那一道男性身影,泪眼迷离,恰似梨花带雨:“张大哥,我害怕!”
张士贵当即怒吼一声,气急败坏,全然忘记在当下万分凶险的关头应该争分夺秒救裴承秀,只是拔剑挥向始作俑者,程咬金。
又一场血斗,即将一触即发!
剑拔弩张的关键时刻,低沉有力的嗓音突然岔入,陈述着事实,又暗藏不愿点破的隐情:“张士贵,如若裴承秀丧命于此,你也将牵连获罪。酒馆外恰有一辆马车,还不速速去牵马?”
张士贵一瞬间分了心神,手中的长剑劈了个空,愣住。
低沉有力的嗓音,同样令呂珠愣了一拍,厌烦与杀气在她黑眸里闪逝,她慢慢的转过脸庞,冰冷的目光投向说话者——
一位著白色衣袍的男子竟然从地上扶起昏迷不醒的裴承秀,将裴承秀横抱在怀中。
几乎是未有任何的犹豫,吕珠疾步上前,出其不意遏住对方的手腕,“你是谁?”愚蠢的陌生人,竟敢掺和这一趟浑水。
话罢,呂珠缓缓地抬起眼眸。
此时月光斜照,整座酒馆笼罩在安宁静谧的流光之中,这位公子身上所穿的白色锦袍亦泛起一片鱼鳞般的银色光芒,煞是好看,让吕珠不禁眯起眼眸,投以对方一个漫不经心的打量。
这惊鸿一瞥,却叫吕珠再难挪开目光。
那是一张让她在无数个漫漫长夜里梦寐以求的脸庞!
几百年前,她曾一次又一次满怀信心化作凛冽之风在茫茫人海之中寻寻觅觅,一次又一次失望的回到那座孤坟,化做人形,对坟哭泣。
她知道,逝去的缘分早已无从说起,她应该收起记忆,悄悄地藏起旧时感情。
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一次又一次在孤坟前独自哭泣……上穷碧落下黄泉,她放弃了修为,承受过天劫,其间过程苦不堪言,始终甘之如饴,想再一次见到那张脸。
这一刻,呂珠的眼眶忽然有些泛红。
匣中一日,世间轮回数百年。西晋覆灭,李唐立国。
尽管眼前的人五官轮廓有了些许改变,性别也逆转,甚至连性情气度亦与往昔完全不同,可是,她依然在第一眼便认出了藏在记忆深处的旧人……一位初衷不改、初心不变的坠楼人。
万万没想到,就在心灰意冷之际,她居然见到了这位旧人。
千百般滋味缠绕心头,既苦又涩,既涩又甜。吕珠张了张嘴,想要说出什么,只觉得喉咙深处干涩异常,半晌,无比艰难的迸出几个字:“你……真的是你吗?”
有那么一刻,白衣公子认真与呂珠对望,浓眉微蹙:“这位姑娘,请让路。”
呂珠完全忽略了对方所说的每一个字,紧紧地拉住对方的手腕,不肯放开,心如倒悬,心谢苍天。
“姑娘,请你松手。”怒意在一双凤目中闪动,令呂珠见之心惊,下意识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呂珠一瞬间不知道自己的手该往何处放,心情激动之际,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见白衣公子脸色凝重,连正眼都未尝瞧过她一眼,抱着裴承秀,与张士贵择路离去。
吕珠的神情,少有的流露出一丝怔忡。
直勾勾的看着那道颀长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有人突然重重的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呂珠才缓慢回过目光。
是先前与裴承秀相争执的男人。
吕珠不确定的颦了黛眉,脑中隐隐浮起一个名字——程咬金?
这会儿的程咬金脸色很是难看,他略局促的搓了搓大手,憋着惭愧,嗓音粗犷道:“你是裴承秀的表妹?”
吕珠冷眼打量他。
事不关已、高高挂起的冷淡表情看在程咬金眼中,不是淡漠,而像是无言的责问。他懊恼的大吼一声:“老子不是故意的!”
此话,换来吕珠的冷然一嗤:“我知你并非故意,而是有意。”
程咬金哽住,脸色瞬间难看了许多:“老子……”
吕珠面无表情扬起手,制止他:“不必多说。”
*
从酒馆出来时,已是月明星稀。
吕珠沿着漫长的朱雀长街缓缓向前走。夜风吹拂,拂乱她脖颈旁的发丝,撩起一阵细痒。
她停下脚步,抬起头,仰望苍穹。
朱雀长街上的路人来来往往,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