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至今仍记得就业第一年,随设计团队参与一个项目的竞标,郝质华时任另一家公司的设计代表,开标那天,人人西装革履光鲜体面,轮到郝质华她们公司,她竟然穿着皱巴巴的格子布衬衫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大模大样入场,引得众人嗤笑。然而等她拿起设计案展开说明,立刻震惊四座,最后征服评审团一举夺标,更狠狠扇了以貌取人者耳光,让他们见识到什么是真材实料。
羡慕、亦或是嫉妒的情节从此在赵敏心底扎根,令她无时无刻不关注这位朴实无华却才华横溢的师姐,憧憬同时又极力想用自己的审美去染指她的价值观。可是在看到郝质华不断甩开那些印有明显logo的衣物时,她明白实现这一想法远比在沉降地带建一座五十层的高楼难度大。
“就这几件吧,其他的你另觅下家,不过我敢说其中几件稍有眼光的人都不会要,穿出去简直像活动的广告看板,满身logo,远远一看还以为水痘长在了衣服上。”
郝质华将几件式样最简洁,色调单一的衣物装进一只购物袋,余下的物归原主,接着诚恳道谢,全靠这个疯狂的品牌奴,替她省下一大笔不必要的开支。
来到餐厅,赵敏借等菜的功夫向她打听是否认识可靠的建筑公司,她说一位知名国画大师准备在林田建一座中式园林风格的私人美术馆,造价九千万左右,对方已聘请内地一家公司做好设计案,打算将工程委托她所在的开元地产全权负责。
“你也知道这种人情项目利润薄,三四百万的小钱,要求还要精益求精,哪个大公司肯做啊。可那位老先生是我们董事长的好朋友,这个面子不能拂,开会商讨的结果是找家有实力的建设公司,将项目转包出去,施工期间由我监工,把房子盖好为原则。”
郝质华说:“三四百万对小公司来说也是肥差,只要放出风声,大家会挤破头的。”
赵敏说:“这项目施工难度大,质量要求很高,如今古建方面的专业工人太难找了,特别是技术好的雕花木工,中式园林工程操作复杂,还得请很多传统工匠,要求承接方必须有这方面的人脉,一般的小公司搞不定。世面上那些公司又没几个是省事的。不是偷工减料就是有量没质,动不动返工,严重的还闹出事故,我想找家做事诚恳踏实的,小点没关系,重要的是能保质保量完工。”
郝质华略一寻思,奇道:“这事儿你正该找王立中啊,我记得你和他常有业务往来,前两年搭伙做了不少项目。”
赵敏头微微倾斜,遗憾而笑:“我不打算跟他来往了。”
“为什么?你俩大学时交情不浅,他是你的铁杆粉丝,护花教坐头把交椅,替你鞍前马后立过不少功劳,你干嘛鸟尽弓藏,莫非他老婆疑心你们暗度陈仓?”
“看你说的,难道只是他帮我,我就没帮过他么?我们是各取所需,互利互惠,王立中替我做的工程全部明码实价,从没干过免费差事。他老婆买名牌的钱起码有一半是从我这儿赚去的,她还上赶着让老公跟我套近乎呢。”
“那你怎么想跟他绝交”
“呵呵,你听过管宁割席分坐的典故吧,我现在就要效仿古代的圣贤与小人绝交。”
郝质华对王立中了解不深,这人表面看来楚楚谡谡,家境贫寒,大学毕业后到申州白手起家,目前小有资财,也没有为非作歹的劣迹,按说坏不到哪里去。
赵敏知道不解释清楚,保不准会被扣上诬陷好人的嫌疑,便将绝交动机一五一十相告。
王立中出身山西农村,父亲在私营矿场运煤,母亲也在矿区做勤杂工,家里还有一个比他小三四岁的弟弟。穷乡僻壤出个大学生不容易,何况他当年考中的是国内第一学府,父母如同得了金凤凰,拼命挣钱供他读书深造。
王立中研究生毕业后应聘到申州一家大型设计院,待遇优渥,不久赢取本地姑娘芳心,荣升申州女婿。女方家要求买房,当时就动辄上百万的房价对王家人来说犹如天文数字,但为顾全儿子颜面,一家人硬是砸锅卖铁四处借贷,王立中的弟弟甚至将工作几年的积蓄全搭进去,勉强凑够首付。
王立中后来找到门路独立经商,渐渐发达,还清房贷,屋子豪装,还给老婆买了辆甲壳虫,给自己买了辆凯迪拉克,过上标准的中产阶级富裕生活。可是安居乐业后却把依旧在老家受穷的亲人忘到九霄云外,先是连续几年春节不回家,进而音讯全无,彻底中断与家人的联系。
年初他弟弟去矿上运煤遭遇事故,右腿截肢,医生说要想独立行走必须安装假肢,费用至少三万以上,而王家为给儿子治病早已债台高筑,掘地三尺也找不出一分钱。王父想到远在申州的长子,于是前往求助。
老人图省钱,买了张站票,从太原一直站到上海,又背着行李由火车站步行至儿子家。他满怀希望,以为王立中得知弟弟有难,定会义不容辞伸手搭救,来到小区门口,保安见他破衣烂衫,便当成流浪汉对待,王父请他给儿子家打电话,王立中的老婆竟声称不认识,保安经不住王父苦苦哀求,领他直接登门,儿媳妇闭门不见,还命令保安撵人,王父只好在小区外等候。
夜里王立中开车回家,见父亲蹲在小区入口的花坛边,身旁摆着一只破旧的塑料编织袋,一个脏兮兮的矿泉水瓶,形象与乞丐无异,便不问青红皂白,大骂父亲丢人,保安看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