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神喻指示。”顾崇咬住下唇,想起了栖霞山,想起了玉仙洞,想起了白发苍苍的老师傅,想起了黑衣神使宣读神喻的那一日……
那一日,漫山涌起浓雾,雀鸟惊飞。他躲在岩壁后面,看见老师傅佝偻着肩背,跪在神使面前殷殷哀求:“这孩子的性子太烈,太野,恐不能担当重任。”
“神谕指向栖霞,寻找一个额间有红珠的男孩。你胆敢违抗天神的旨意吗?”神使的语调那样威严,听得人心底发颤。
“可他不是备选的孩子,又成日在山林中疯野惯了,还长了一对妩媚妖娆的眼睛,怎么合适侍奉……”
“天神选中了他。我们会遵照神谕,把他培养成最符合天神心意的男子。你不必操心了。”
神使离开的时候,师傅的眼中全是悲哀,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他连夜收拾好东西,赶自己下山:“小崇儿,快走吧,你的轻功他们不一定追得上,找个安稳的地方躲起来,等着师傅去寻你。”
可是他不能走。他知道师傅不可能来寻自己,那祭台上即将点燃的柴火会将他烧成灰烬。他一步步走出藏身之地,走过老泪纵横的师傅,走向那些眼中冒着狂热精光的黑衣神使,走进九个冒着熊熊烈火的神圈。
再见了,栖霞山……再见了,玉仙洞……再见了,青山碧水,鸟兽精灵。再见了,我亲爱的师傅,谢谢你给了我十三年的欢笑与自由……
第123章春图
聂赢不知顾崇想到了什么,眸光黯淡,神情凄楚,心中为他添了忧虑:“阿顾?”
顾崇回过神来,自嘲一笑:“我生来额间正中有一颗红珠。以前你不是还取笑过,怎么多长了一只红眼睛?和传说中的魔鬼伽施罗一个模样。六国却是真有这样的说法:伽施罗与天神激战落败,被囚在地狱,时常张开两眉之间通红的‘禁忌之眼’窥望人世,摄取美艳男女的魂魄,改变自己的容貌,以期能迷惑天神,逃出九幽。我长得这副模样,又带着形似‘禁忌之眼’的红珠,是不是极像伽施罗转世重生?甫一落地,就把家下邻里都吓了个半死,说我是遭天地诅咒而生,会祸及家门,拖累父母,就把我遗弃在神山脚下,要向天神献祭。”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聂赢关切问道。
“那一日师傅恰巧路过,听到哭声,从苍鹰爪下把我救了出来。他以为我同其他孩子一样,是被虔诚的爹娘送来备选大祭司的,就把我送到黑衣神使处。谁知神使们不收,还把师傅打了一顿,说他故意冒犯,送投胎的恶鬼来搅扰神山。于是我又被扔回了祭台,等着和那些百姓供来的猪羊一起烧化。师傅心肠慈悲,是夜,偷偷将我抱出,带回栖霞山,藏在玉仙洞,作了他的小徒弟。他临终前告诉我的这些,说要是想见一见母父……嗬,他们都不要我,我何必去见他们!”
“阿顾……”聂赢不知如何安慰才好,默默叹了口气。
顾崇一笑摆手,以示自己毫不在乎。
过了好一忽儿,聂赢才又问道:“你并非备选,又遭遣弃,如何最后却成了继任者”
顾崇冷笑一声:“之前,大祭司都是由皇族指派。碧落王朝覆灭后,有相当长一段时间,是从六国贵族之家挑选。再之后,就是百姓们供献了。大祭司一职,说来神圣高贵,受六国礼敬,受百姓膜拜。其实困居神山,终日祷经念咒,又不许嫁人生子,日子过得凄凉孤寂。但凡疼爱儿子的父母,谁肯将自己的亲生骨肉送来,做这和守寡无异的营生?
神山又自来高高在上,说的好听些是凡事讲究心诚、缘法。有些贪婪父母以为送子前来,能得些金银财帛,谁知却是一文钱不见,还不如将孩子卖入勾栏合算……久而久之,备选的童子就越来越少,神使们还挑来拣去,要容貌秀美,要心思玲珑,要巧舌利口,还要胆大福厚的,敢独自一人通过九龙火阵(指九个连在一起的火圈),若未被烧死,才算得了天神的眷顾。哼,驱赶五六岁的孩子入火海,这是在招福,还是在作孽?”
聂赢听得阵阵心惊:“如此残酷,能挑出几个童子备选?”
“早就选不出来了。”顾崇一嗤:“所以近五十年来,天神又改了规矩,每次降下一条神喻,指引黑衣神使往六国寻找。六国特意为此会盟,约定凡被天神选中的男孩,上至皇亲贵胄,下至平民百姓,皆不得拒绝,必须继任。四年前,前任大祭司升天,留下的神喻是:栖霞有子,额生赤珠。”
聂赢抬头,正见顾崇眉间一点艳红,以前常觉有趣,此时却深感刺目。又听顾崇“咯咯”笑道:“你瞧我多有本事,和传说中的伽施罗一样,在地狱修成了正果,妩媚妖娆,能把天神们都迷惑得转了性子,一意相召……”
“阿顾……”聂赢听他笑得越来越厉害,心头却是越来越酸涩:怪不得他爱给自己画成鬼面,怪不得他要精练摄魂……
顾崇笑了一阵,声气慢慢冷了下来:“等我快死的时候,阿赢你若有空,就来陪我几日,好好看一看这神喻是怎么下达的,真是天神借我之口说出来的若果然有人操控,烦劳你费神儿替我查一查,当年是谁要害我。若还能弄得明白,你就烧柱香告诉我,我自己找他算账去,非把他的魂儿勾到九幽之地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