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前,一会儿是千鬼扭曲的面容,一会是容与长身玉立的风姿,一会是火舌中怒放的红莲,不同的画面交接起伏,邪异非常。
突然,红光变了,转为雪白之色,巍峨雪山,浩渺雪峰,皑皑白雪,飘曳万里。
在一处雪山的山腰,有一处万年寒潭,寒潭中有一株雪莲,那雪莲极小极小,但那叶子却翠绿可爱,很是美丽,为这雪山增添了一分升生机。只是,它一直都没有开花,过了百年,它长着翠绿的叶子,过了千年,它还是长着翠绿的叶子。
寒潭洞中,黑暗且寒冷,无人会来。只有一个小男孩,会定时为它灌溉,为它松土,为它修理叶子。也只有他,会陪它说话,陪它睡觉,陪它度过一个又一个不能开花的日子。
小男孩的表情,永远都是淡漠冰冷,可雪莲知道,他的内心,就像他为它修理叶子时轻柔的动作般温柔,它眷恋这份温柔,渴望这寒冷中唯一会抚摸它的双手。小男孩常常对它说:“如果这世间没有欺骗和杀戮,如同昆仑一般,圣洁而安静,那该多好。可是啊,人们互相残杀,妖孽又残杀人类,神明也不能顾及到世间所有黑暗角落……可饶是如此,我想,我做了,便能驱散些黑暗,若是不做,那这人间,真的要成炼狱了……可我还不够强,若是有一天我能成为阿爹那样的神,便能护着这人间了罢……”
慢慢地,小男孩长大了,也愈来愈好看,它见过的人类不多,不知道人类对好看的定义是怎样的,可小男孩就是他心中最好看的人,没有之一。小男孩来的次数渐渐少了,每次来,从外表看来没有任何伤痕,可脱了袍子,里面的单衣都被血染透了。寒潭中的水,冰寒入骨,小男孩每次都在里面清洗伤口,血浸入寒潭,雪莲都能感受到那血的热和伤的痛。可它从未见过他皱过一次眉,喊过一声痛,流过一次泪。它突然反应过来,似乎以前,也从未见过男孩做过其他的表情,或者哭泣过,或者微笑过。他,是不想笑雪莲想要知道答案,它不想这个人再受伤,再流血,不想再用他的血,来暖自己的身子……
后来有一天,小男孩来了,步伐身形都很是不稳,一头栽在地上后,便再也没有起来过。雪莲以为他睡着了,便耐心等候着,等他醒过来,再陪自己说说话,哪怕就是看着自己,它也是安心的。可它等啊等啊,小男孩还是没有醒过来。它这才慌了,可它只是一朵生于寒潭的白色雪莲,不会动不会说话,它看着小男孩躺在地上,心中一急,竟化成人形,雪般纯洁,月之皎洁,玉之昭质,都不能形容这雪莲的容貌。
雪莲跪坐在小男孩,此时应该说男子的身边,在他的记忆中,男子的记忆占了绝大部分,他的面容,他的志向,他的温柔。昆仑雪莲,伴随龙脉而生,可治愈百病,生人心复筋骨,但世间唯此一株,极为稀罕。
“原来,你不会笑,不会哭,不会喊痛,是因为你天生无心啊!”雪莲探查着他的脉搏和胸口,爱怜地看着男子。男子的发,是雪白色的,便连睫毛也是白色的,他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沉睡的美玉雕塑。
“谢谢你,一直照顾我,一直陪伴我,若是你能见到我的模样,记住我的模样,那该多好啊!”雪莲为他褪下衣物,看着他心口发亮的龙鳞,“原来,我们早就认识了……在昆仑山底,那么潮湿阴暗的地方,是你带我上来的……”
雪莲一面说,一面将手放在男子的心口,一片又一片的莲花花瓣,在他手中浮现,进入男子的身体。“从今以后,你无论受了甚么样的伤,都会好得快些。这七瓣莲花,只能为你做一个心的空壳,你还是不能如常人般欢笑哭泣,你等我,再过些年,我给你一颗完整的心脏……”雪莲说着,脸色已经苍白如纸,浑身抽搐,他缩在男孩的身旁,“你放心,这世间黑暗,以后,你不会一个人承担,你想做的,我来替你做,不就是黑暗么,想来也可怖不过地狱……安忍不动,藏于地狱……再见了……”雪莲想要去碰一碰男孩的手,可身体慢慢消失,化成半朵莲花,又在触碰到他之前,化为虚无,地上只余了一滩雪水……
雪色昆仑变换,血色树林扭曲。
容与看着雾中的浮影,那个躺在地上的男子不正是自己么那朵雪莲,莫非竟是颜安藏?他的耳旁,一边是雪莲的温柔细语,一边是千鬼的吼叫声。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哈哈哈哈哈----”千面鬼相,万手如来,形容夸张,扭曲变换。颜安藏分不清眼前的是佛还是鬼,只感觉,周边伸出无数只寒冷入骨的手,拔去他的道袍,红光闪过,两鬼捧来一件金斓袈裟,其上金缕线衣,流光溢彩;一鬼捧来一朵莲花,莲心灿火,暗吐芬芳;一鬼捧来九环锡杖,其柄坚韧,九环敲击,啷当作响。
火舌从袍脚烧到膝盖,却并不损伤衣料,颜安藏的道袍慢慢变白,一朵又一朵栩栩如生的红莲开在白色衣袍上,淬火而生,如火凤展翅,妖艳动人。
“红莲业火……”此时黑雾沉沉,隔绝开颜安藏和容与,容与看不清颜安藏的所在,之看到一团又一团的热烈的火焰,不知疲倦地吞噬啃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