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但走着走着,就连书怀本人也开始怀疑存雪是否当真那样无聊。这幻境里一片祥和,静谧安逸,草丛间甚至还时不时冒出一只小小的野兔,冲来人探头探脑地张望。无论怎么看,都是没有危险的样子,可在看似没有危险的时候,人最容易放松警惕,从而被一击得手。书怀完全不敢放松,桃木仍在剑鞘里,但他的手始终扣在剑柄上,准备一有异动便拔剑应敌。
异动倒是没有,怪异的人物却突然出现,书怀看着远处那个女子,有一刹那的怔愣。那名女子衣裳朴素,其上还有几处补丁,一看就不是富家女,然而在她眉眼之间,没有浓重的哀愁,只有浅浅的欣喜。她在草丛间的小道上漫步,时不时弯腰去触摸路旁的野花,先前那只小兔子跳了出来,主动去亲近这温和的人类。
她全然看不到书怀一般,自顾自地朝这里走,书怀连忙避开,就近寻了一棵粗壮的大树,一跃而起藏进了树冠之中。感谢这天生就浓密的树冠,给他提供了藏身之地,让他不至于被对方一眼发现。
女子所关注的事物全在地面上,书怀笃定她不会抬头,地上这样多的新鲜东西,足够让她眼花缭乱,关注不到其他,它们扰乱着她的心神,吸引着她的注意,而自己躲在暗处,不会有任何值得她来看的地方。书怀稍稍放松了些,双眼却仍旧盯着那女子的脸细看,倘若墨昀此刻在他身旁,瞧见他这副神情,定又要醋意大发,掀起醋海狂澜。
存雪是刻意将他们两个分开,他也懂逐一击破的道理,希望这些时日别把墨昀歇成了懒骨头,连对付一个幻境都做不到。书怀在心中为墨昀念了一句“自求多福”,擦了擦鼻尖上不知何时被晒出的细汗,这幻境做得很真实,尽管太阳不会动,但其热度未尝消减半分,还是和往常一样,像一只巨大的火球。
不知不觉间,那名女子已经走到了树下,她果真没有抬头,只是在树下寻了个干净地方歇着。其实书怀和她之间距离并不算远,这树根本就没有多高,假如女子微微仰头,立马就能发现坐在树枝上的书怀。可书怀现在很安心,他静静地坐在那里,垂下眼帘看树下的女子,对方眼角的细纹昭示着她已不再年轻,这样的一个女人,究竟有何特殊之处呢?
凡人寿命短暂,无论是英雄还是美人,都有迟暮的那一天,书怀有时会想,对于他们而言,那是否便叫作穷途末路?人最难接受的事当属死亡无疑,死亡意味着一个灵魂在人间的旅程走到了尽头,不管过程是甜是苦,是长是短,这一辈子就都这样结束了,由不得人抗拒,由不得人逃避,旁人再痛心亦是无用,英雄和美人都是凡人,他们同样会老去。
就像现在于树下静坐的女人,她和其他同类一样,正在慢慢变老,而在她身旁,又好像已经没有人陪她变老。
大抵开朗之人声,书怀听见女人在悄声哼唱,是熟悉的曲调,来源于她的家乡。这歌声猛地传入书怀耳朵里,勾起几分乡愁,勾起几分思忆,仿佛时空交错,他又回到了八百年前的北地,而非在这南北交界处,沉沦于敌人所构造的幻境。
可要想用它来扰乱自己的心神,存雪是大错特错了。书怀一听她的声音就难过,愈难过就愈清醒。心里的旧伤疤重新被撕开,一片血淋淋的,容不得半分迷惘或是彷徨。
这女人做得再像也不过是个傀儡,歌声再像也不是唱给他听,有些东西早就失去,有些人早就死去,再让他看到,也没有什么挽回的可能。
正这般想着,树下那女子突然仰起头,对上了书怀的视线。书怀的心几乎漏跳一拍,只知道望着她的双眸出神。普通人的眼睛自然也是普通的,但无论如何,那双眼都是心的门户,心思纯净的人,眼睛也都美丽,书怀蓦地沉浸在那片平凡的美丽当中,无法自拔。
对方只是冲他笑,一句话也没有说,神态中透露出些许狡诈,仿佛早就看穿了他藏在树上的把戏。
孩提时他也曾这样,在对方焦急寻她的时候突然从树冠中冒头,顶着满头乱糟糟的发和一两片树叶,冲她没脸没皮地笑。只要他一笑,对方脸上的焦急就会转化为欣喜,那双眼同样会弯起来,好似天边如钩的月亮。
只是如今,他们谁都不是当年的人,谁都不似从前那般年轻。书怀说是寿命无终,岁月无法改变他的容貌,但那颗心早已老去,再见旧人旧风景,仅能剩下长叹与感慨。那被风霜侵蚀的女人望着书怀,书怀也望着她,随后他听见对方首次对他说话:“你也要变老了。”
自从踏进幻境,书怀就没指望着对方开口讲话,突然听闻此语,略略吃了一惊。其实这话本不该是她来说,但念在眼前的她不过是个假货的份上,书怀容忍她假扮得不像。他极其平静地回复道:“你也一样,人都是会老的。”
如此不合适的一句话从这冒牌货口中蹦出,看来存雪误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书怀从未对女子动过心,更不可能对眼前这位动心,他的深情封冻已久,又在被融化的那时全部倾注给了墨昀,在他看来,这种东西不能轻易付出,只要付出,就务必都赠予唯一的那个人。
不过墨昀还傻兮兮的,不明白他的心意,还在怀疑他和这半老的女子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实际上关联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但并非不可告人,书怀只是不想让他知道这女人的身份,若是知道了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