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清晨,鸟儿在树桠之间鸣叫,祝玉燕就睁开了眼睛,窗外天色微明,却好像少了一点什么。
少了楼下的劈柴声。
她几乎是立刻就清醒过来了,以前爱赖床,也能赖得下去,现在的早晨来的格外早,她清醒的也格外快。
但她没有起来,而是把双手放在肚子上,静静的躺着。
因为,现在的小红楼太安静了。
安静的让她害怕,不敢去打破这份安静。
她的姐姐离开已经有一个星期了,她在的时候并不怎么起眼,好像在这个家里也不怎么重要,祝玉燕一直以为她才是这个家里说话最多、最吵闹的人,事实上也确实是。
可是姐姐离开之后,家里就突然变得安静下来了。
所有人都不想说话。
张妈每天仍是抱着收音机听戏,没有戏听就转台,听评书、苏州评弹、鼓词、歌曲,什么都听。
祝女士和所有人说话都只讲公事,不讲私事。不管是对着代教授,还是张妈,还是她,出来的意思。
苏纯钧便也躲了。
苏纯钧昨天晚上说,今天是冯夫人下葬的日子,蔡文华要唱大戏,要他们都去。
祝玉燕躺在床上乱七八糟想了许多,一直到听到楼下有动静才起床。
楼下在做早饭的人是代教授。
张妈的年纪实在是太大了,何况小红楼里烧的不是煤,而是柴。煤要留着等到夜里在屋里烧炉子取暖用。张妈劈不了柴,祝女士、祝玉燕、苏纯钧都不会劈柴,唯有代教授曾在油坊和英国宿舍学校习得一身技艺,可担此重任。
代教授做饭比施大头做的好吃。
虽然没有什么东西可做,但代教授不放辣椒!还会用蘑菇来提鲜。
虽然代教授十八-九岁了才去英国留学,但他的厨艺确实是在大洋彼岸才得到长足的进步的。因为他在油坊的时候,过得是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二少爷日子。
大宅门里,小姐太太身边的丫头是二小姐,代教授这个受宠的书童自然就是二少爷了。
油坊里的饭菜也就是红薯玉米,白菜萝卜。最好吃的就是炼猪油的油渣子,那是代教授现在想起来就流口水的美味。
代教授曾对他们说英国菜里,其实用的油很少。
“因为英国人不会炼猪油来做菜吃。他们很少吃猪。”他说,所以也没有猪油这种可以让菜在外面,像一个旁观者,还是蔡文华看到他,连忙笑着招呼他过去。
“小苏,你怎么躲在后面呀?”他拉着苏纯钧,把他推在身前,向众人介绍:“小苏,你们都认识吧?高材生,留学归国的高材生啊,以前就深受冯市长的看重,委以重任啊。”
周围的人不知道要不要笑,也不知道蔡文华是什么意思,是要捧人还是要嘲笑,就都安静了下来。
苏纯钧没有去管周围像刺一样插在他身上的目光,他转过身,推开蔡文华抓他的手,掸了掸衣服,说:“蔡先生,就不要再提老黄历了。冯先生人都不见了,还说他做什么?”
蔡文华咬着雪茄烟笑道:“你忘的倒快,我可还记得老冯对你有多好。”
苏纯钧呵呵两声,说:“比不上您啊,蔡先生。”
两人刀光剑影般的,周围的人到了后面。
蔡文华叹气,对他说:“夫人以前有两个女儿,只是都走在了前头,今天有一个干女儿送她,想必她在天上也会开心吧。”
苏纯钧没有说话。
这场葬礼,蔡文华取得了政治资本,邵太太认了冯夫人当干娘,也算替过去的丑事盖上了一层遮羞布。
至于冯夫人到底高不高兴,也没办法问她。
参加完葬礼,苏纯钧没有多留,也不想听蔡文华再说废话,就早早的出来了。
陈司机还跟着他,他在外面开着车等,见苏纯钧出来了就赶紧过来开车门。
“苏先生,结束了吗?”小陈司机伸头往里面看,明明还能听到和尚颂经的声音,应该还没结束吧?
苏纯钧坐在车里说:“人都埋了,和尚们偏说还要再念九九八十一卷经,我不耐烦等,就出来了。”
小陈司机笑起来,“那我们是再等等还是直接走?”
苏纯钧:“走吧,不等了。”
他们的车走出去没两条街,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枪-响!
枪-声连成一片。
小陈司机立刻抽出怀中的手-枪,苏纯钧也条件反射的往车座底下藏,一边也掏出了枪。
小陈司机伸头往后看,听了听声音,判断说:“应该是葬礼现场出了事,苏先生,我们回不回去?”
苏纯钧:“回去送命吗?走!”
小陈司机一脚油门,汽车飞驰着跑了。
当天晚上,他在冯市长府邸后面的小房子里发电报。
——蔡文华被刺客劫杀,身中数枪而亡,身边护卫也尽数中枪,无人幸免。刺客疑为日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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