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车夫嘿嘿一笑:“这不是没得您的令,一大早的又是马又是骡子的惊着少爷小姐们的!”他边说边不甚在意地用袖子抹了一把鼻涕,指着马车讨好道,“该是你们东家好命!这年头,有点能耐的都往外走!都传着京城里面太平不了!这几日车都订满了,再晚个把月想走也走不了了!”
大约是天太凉,赵六也懒得同他再多说,只招手同他道:“马轰过来吧!东家都起了,过来搭把手搬搬东西。”
那马夫应了声得嘞,随即跳上车,吆喝着:“都卖点力气,讨东家的喜欢!”
后面的车夫哼唧一声算是回应,七八辆马车晃晃悠悠地跟着进了胡同儿。
昱家是汉人,祖上几代做官,到了昱思惑这一代转手做了买卖,是城里面响当当的大家了,昱思惑四十开外的年纪,浓眉大眼,正是这个家里头说一不二的主人。家里一个正房,两个侍妾,正房有个大小姐有个大少爷,二姨太房里有个二小姐,三姨太有个小少爷,这回儿夫人孩子们都收拾着自己个儿的东西,往马车上面搬,弄得这冬日里头的早上怪热闹的。昱思惑瞧着他的宅子和无数因为体积搬不走只得锁到屋里头的古玩瓷器,心里头感慨不已。
来来回回几趟,东西都差不多了。赵六是昱思惑最信任的家仆,于是留下来看门,其余的除了路上要伺候太太们的,都先回家避了。
这一躲还不知道得多长时候。这样无奈的背井离乡。大人们心里头都有些沉闷,马车赶起来的时候,沈姨娘还抽泣出声,太太劝她了几劝才勉强擦了眼泪。七辆马车缓缓地顺着胡同往西边去了。
一路上,孩子们感到了无限的快乐。昱家的大小姐昱愔带着一对弟妹坐在第二辆车里面。她十五岁,模样周正,有了几分大人的样子。大少爷昱昇,正是男孩子最调皮捣蛋的年纪,还有沈姨娘的六岁女儿昱璓,赵姨娘的不到一岁的儿子昱翱则同母亲一起坐在前面的车里。
这几个孩子里面,昱昇最顽劣,坐在马车上头也不肯闲着。一会儿将草棍偷偷地c-h-a在妹妹的头发上,一会儿就弄了个炮仗点了从车上扔下去,昱愔说他两句,他拿了花炮作势要扔姐姐。昱愔虎着脸吓唬他要叫父亲来管教他,他才作罢,安静了没一刻又闹腾起来,非要自己去赶马车。
大少爷昱昇在家里地位显赫,是太太的心头r_ou_,不如他的意就大喊大闹,搅合得昏天暗地。伺候他的丫头只是由着他胡闹,谁知他又伸手去推车门,他推了两次推不开,在马车上头又蹦又跳,差点惊了马。
车夫于是很不高兴,抻着嗓子喊了一声:“我的爷!再蹦车就翻了!”
那昱昇岂是听劝的主儿,他听说要翻车了,更加壮了造反的胆子,大小姐见了吓唬他说起要去告诉父亲,谁知道那昱昇蹦跶得更欢:“你去告!你去告罢!耽误了行程,让洋毛子抢你去当老婆!”
昱愔被这个弟弟气得脸色发白,胆小的昱璓拉着姐姐的手眼圈都红了,昱愔指着车门跟丫头说:“让他去!让他坐前头去!我一刻钟也不想看见他!”
昱昇终于得偿所愿的跑到车前头,马车夫倒是情愿有个人同他说说话,丫头翠儿给昱昇裹着厚衣服,交代马车夫照顾好他,便也进到车里面坐着。
昱昇头一次赶着马车,他兴奋地左右环顾,瞧着他熟悉的京城慢慢离开他的视线,他没有背井离乡的心酸,只有出去郊游的欢快,他跟着车夫一块“驾驾”地喊着,让西北风吹得脸通红,丝毫没有想回到车里头的想法,他正是渴望和男人学习男孩子游戏的年纪,可惜他唯一的弟弟年纪太小,父亲也经常不在家。家里的母亲姨妈姐妹丫头们给他的只有女人的过度溺爱,让他一点欢快不起来。
马车行驶了一天,到了晚上的时候,昱思惑才知道自己犯了个错误。当初设定路线的时候,昱思惑只想着怎么尽快到达,走最短的行程,选择了从天津横穿,谁知道天津比北京更乱,满是四处流窜的难民,眼看天快黑透,赶车大把头提议找个驿站休息,于是加紧步伐朝着驿站去了。
一天劳顿,任人都累得懒洋洋的不想讲话,唯独那疯闹了一天的大少爷昱昇还是猴子一般的不老实,赶车累了蹿回车里,和姐妹们坐腻了又跑到父母的车里,一会儿又到了丫头们的车上玩耍,没个老实劲儿。
天津地界,人生地不熟,路又不抵北京的横平竖直,马车再快也赶不及太阳落山的速度,昱昇在车前头坐着,瞧着四处奔走的人影儿越来越和黑夜混成一片,渐渐地只看见马车上面点的小灯,在地上拉了个长长的影儿。他慢慢地也打起了瞌睡,突然前面有动静,有经验的马夫连忙喝住马车,转头跟他说:“小爷,快进车里头!”
昱昇顿时来了j-i,ng神,料定是发生了有趣儿的事情,大声地问:“怎么啦?”
车夫没理他,跳下车去。往前头走。那昱昇小孩子心气儿,好奇地也跟着他跳了下去。
车夫跑过去,眼看后两辆车的车夫也跟着过来,头车让人拦住,并看不出来是什么人,昱思惑下了车同那些人交涉,大把头连连作揖,同那些人好话说尽:“我们东家是逃荒的!能带着几钱几两?我们就是天津本地的人,逃命来的!”
来人倒也说得明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