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出生就是……不幸的开始。”
“现在……在这个国家里活着的人,就只剩下我和你们了……”
每一句话都像利箭一样深深刺在心口,山谷寂静,法伊的哭喊声我竟突然就听到了,可我没有一点力气可以去回应他。
国王挣扎着站起来,拿起那把至高无上的王剑,上面沾满同胞的鲜血。
“接下来……”
“这样就结束了……”
……
我以为我会死,所以没想到会见到喷洒的鲜血。
我直愣愣地看着,那个从未正眼看过我们的伯父、法雷利亚骄傲的国王,用长剑割断了自忆的喉咙。
然后,他留的最后一句话是——
“活下去吧。”
“为了赎罪……活下去。”
为了赎罪,活下去。
——害死亲生父母。
——导致连年天灾。
——皇帝失心,屠戮百姓。
——从出生就是不幸。
我们……是一切不幸的源头……
……
我死死地捂住耳朵,可是已经无法阻止诅咒的话在脑中盘旋。
只是生下来而已……这样就有罪吗?
身为双胞胎,只是一起生下来而已……生下来而已……
——这样,就有罪吗?
就算到其他国家去,也会发生同样的事吗?
就连毫无关系的人,也会因我们的不幸而丧生吗……
只是两个人一起……
只是活着……
大家还是,会死吗?
只是……
“只是活着而已啊——!!”
只是活着而已,这样就有罪么?
……
彻底崩溃的瞬间,我无力地瘫倒在雪地里。
暴雪一如既往地下着,埋葬了不腐的尸身,却永远也无法掩盖罪孽。全身像被冻住了一样冰凉,就连干枯的嘴唇也不想拿雪水滋润它,四肢已经没了知觉,只有心脏咚咚在响。
咒骂与责难声挥之不去。睁眼,看着白雪就能看到国王自刎当日的景象,闭上眼,又会看到被囚当天与我紧握双手许下誓言的法伊,想到自己曾对他说出的保护他的承诺,如今却只剩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我这么懦弱,不知道如何才能救你出去。
因为就算出去了又能去哪呢?你我都是不愿再连累他人的吧?
普天之大,竟没有我们两人的容身之处。
我躺在雪里想啊想啊,想到绝望了,就又重新再想……让法伊幸福的承诺难以兑现,就连父母人民也是被我们所害,就这样,睁眼闭眼都是罪孽在环绕的我,在风雪中想了不知多久,久到身体已经瘦成了枯枝快要化为灰烬,久到了及肩的发已经长得比身体还长,不断地祈祷,祈祷着希望的来临。
又不知多少年过去了,耳中再度听到人声,我下意识地以为这还是梦。绝望中再次听到的声音可以让人欣喜若狂,可我忘了,这个世界上,永远都有比绝望更大的绝望。
但那时的我还是想抓住这一根救命稻草般地,睁开了眼睛,看着石壁上裂开的那一道缝隙。
“想离开这里吗?”
彼时我已精神恍惚,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定了定神,才觉得这似乎不是梦。
可是,就算不是梦又能如何呢?
“不可能的……没有人能到这里来,除了尸体之外。”
我喃喃道,就算尸体已经被雪覆盖,也盖不住我们的不幸。
“那是这个国家的规定。”
“可是……在邻国的双胞胎也……”
“那是这个世界的规定。”
这个……世界?
我愣住,那人便看着我笑了。
“还有别的世界,”那人笑道,“这里是魔法无法生效的山谷,不过,我的身体在次元不同的异世界,所以不会受到影响。”
“你想离开……这里吗?”
他又问了一次,然后看着我,似乎是在等待我的回答。
我——
我当然想。
做梦都想。
绝望中被伸出的援手,没有人会不去抓住。原以为自己和法伊的冤屈此生再无法澄清,原以为我们会这样分离直到双双死去,这个时候出现的希望,哪怕是梦,我也想抓住。
我……
“我想离开……如果有别的世界的话,我想离开,然后,和他一起……”
我几乎是急切地说着,快要语无伦次。喜悦几乎流遍全身,已经被判了极刑的我们原以为已经没有希望,可如今……如今竟有机会能……
“让我来实现你的愿望吧!”
然后,被人用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不过,能够离开的,就只有一人而已。”
只有一人……么?
——选择吧,是你,还是另一个人?
后来,男人的这句话、这个情景,就像是烙印一般印在了记忆的最深处,留下了狰狞的伤疤,不管何时碰到了,都会疼得像新伤一样恐怖。
那天,我做了让自己悔恨终生的决定。
……接近极限的精神状况让我甚至都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待到回神时就听到的重物在风雪中落下的声音,我惊恐地抬头,双眼被那张与我一模一样的脸填满。
那个在我世界里,除我之外唯一的人。
我的骨肉至亲,我生命中最希望幸福的那个人。
风雪中,两双湛蓝色眸子像是把血脉都连接起来了一样,我看到幽暗的牢房中骨瘦如柴的孩子,看到他拼命地爬上窗户看着塔下的我,泪流满面喊着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