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潮气渗入营帐,凉津津地直往毛孔里钻,有汽车打着前灯开进营地,久川重义停下笔,缓缓站起身来。旅团医疗队走的是望江至潼阳一线,日前在潼山脚下驻扎,青衣既言冈村贤之助曾经找去,那么算算路程与时间,也的确该寻来了。营地电力不足,帐外悉数燃着火把,但久川重义还是在摇晃的光影间,看清了那张已不算陌生的面孔。
来者正是东日特侦处二课课长,冈村贤之助。同行共五六人,皆穿着无标识的宪兵队制服,通身装束笔挺整洁,倒没有多少行军中的风尘仆仆。几人行色从容,步伐却不见缓,久川重义度其方向,心知冲自己而来,索性放开来静观其变。果然那边一路寻至,先行招呼道:“早听闻有战地记者随军驻扎上珧,原来当真是久川君!”
“说来真是惭愧,在津口养得安逸了,本不想跑这一遭,奈何主编态度实在坚决,也只好尽力效劳。”夜间营火毕剥燃着,撕扯出幢幢变形的人影。久川重义迎着火光,焰色烧进眼底,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只见冈村贤之助神色如常,顺话客气着:“高桥主编必是欣赏久川君才干,因而处处委以重用,所谓能者多劳嘛!”
晚风拂过,被焰气燎染得冷暖参半,久川重义笑容凉在脸上:“哪里,冈村桑过奖了。倒是您才南下不久,怎么也不顾舟车劳顿,亲自赶来上珧?”说罢自知失言般,忙又改口道,“是我疏忽,冈村桑工作特殊,原不该问,您就当我什么都没说罢!”话虽如此,却非当真惶恐,久川重义看着对方微笑,心里透彻得好似端着明镜:既然早晚是祸躲不过,与其让人牵引摆布,倒不如爽性挑明话头,主动试探风声,或许还能争得寸许的生机与余地。
冈村贤之助是否看出这番用意不得而知,他像所有城府深沉的反谍老手那般,眼光毒辣,心思缜密,让人永远琢磨不透。所以面对久川重义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只是笑着摆手,仿佛当真是老友他乡重逢:“久川君太客气了,此行并不涉密,说来也无妨。其实为两件事情。一来上珧乃文教重地,可惜中华文人对我东日有些偏见,加之这场兵火,学者十不余一,令人叹惋,天皇向来教导我等为中日提携出力,军部大营亦不愿见中华文教凋敝,故命我等前来,筹措上珧重兴教育之事。”
“这二来,久川君怕还不知。”冈村贤之助有意顿了顿声,抬眼看着久川重义,神色渐趋肃穆,声音也跟着低沉下去,“田中君遇刺了,就在久川君临行的那个下午,现场还有一捧新鲜花束。我们调查了田中君在中华的关系,可以确定他是非常本分的公民,当天更无异常表现,而据目击者回忆,行凶之人也似乎与他并不相识。所以我们怀疑,遗留在现场花束,与此案有某种潜在的联系。”
“抱歉,我希望您在说笑,留吉君他不过是个孩子。”久川重义近乎失礼地打断对方话语,火光映着他棱角柔和的面孔,如同涂抹在亚麻布上的干笔画。对面只是沉默,似决意给足时间消化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久川重义控制着表情,努力表现出从难以置信到心灰意冷的自然过渡:“那是我订购的花束,不巧有些事情,所以请他替我送给纪子小姐。”
冈村贤之助眉梢挑起不易察觉的弧度:“北井小姐近来过生日?”久川重义笑笑,不承认也不纠正,只模棱两可地应道:“不过寻常交往而已。”他分明捕捉到对方眼中饶有趣味的探寻,却也无意点破,任由其继续追问下去,“恕我冒昧,久川君,这花束竟不是打算送给豆家良子的?”向日新闻社记者久川重义迷恋置屋艺伎,争风吃醋大闹平安町,在津口侨圈几乎传得人尽皆知,冈村贤之助有此问虽在情理中,却也难免让人尴尬。
远处传来列队整理的踏步声,久川重义看着营边火把,索性摆出副羞恼神色:“冈村桑,对于留吉君罹难我感到十分悲伤,但这并不关乎我的私生活吧?您今天过来,究竟是想探听一段fēng_liú韵事,还是认为留吉君的死需要我来担负责任?”“久川君!”冈村贤之助喝断他的言辞,停顿须臾,恭恭敬敬地鞠躬致歉道,“请不要误会,我们并非存心唐突或者怀疑,只是担忧田中君之案中有人蓄意对您不利,故而多问几句。”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冈村贤之助放得下身段,久川留吉自然不好纠缠,当下舒缓语调,说道:“冈村桑也请恕我直言,久川重义不过是无福效忠天皇的闲人,身份低微,更无建树可言,如何当得起特侦处中佐为我操劳?”想是不曾料到久川重义绵里藏针,冈村贤之助怔愣稍许,笑道:“久川君有所不知,我等冒昧寻来,田中君之事倒在其次,其实是想提醒您注意安全,此外关于兴学之事,尚有难题未解,想请您出马相助。”
久川重义不由诧异:“我有何事能帮到冈村中佐?”晚风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