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个……少年。
这一段的河水并不深,稍微会点水性都淹不死,掉到河中的少年似乎是想要过河,努力扑腾着到了河中央,后力不济的样子,开始往水里沉。佣兵们坐在岸边看着,没人动,就那么看着少年一点点挣扎着沉下去。
那一张张还很年轻的脸上,有的只是麻木和漠然。他们曾经的热血的激情都已被这座城的残酷现实给榨干,而曾经他们像这个少年一样拼命挣扎时,也没有人冲他们伸出过手。
一道身影跃入河中,在河中心溅起巨大水花,又拎着少年跳回了岸上。
是监督官。
少年捂着喉咙痛苦的趴在地上呕吐,监督官一言不发的低头看着他,半晌,出声让佣兵们开始干活。
“……谢,咳咳,谢谢。”
少年面色痛苦的爬起身,开口道谢,然后踉跄迈开脚步,摇晃着往城内的方向而去。没走两步,整个人又摔倒在地,捂着腰蜷缩成一团,痛苦的用头撞地。淡淡的血腥气从他身上飘出,有猩红的液体从被捂住的地方溢出来,一滴一滴落到草地上。
不远处的路面上响起刹车声,车头一角嵌着一只被锁链缠住长刀,是庚军的团徽。两个穿着庚军制服的佣兵从车上走下,来到少年面前,其中一个蹲下身,扳起他的脸仔细看了看。
“没错。”
说话的佣兵一把拎起少年,而他的同伴则淡淡看了眼就站在旁边的监督官,微微点了点头。
监督官没有反应,只看着被拎起的少年,而后者也正用充满祈求的目光望着他。
他沉默的移开视线。
“求你……”
眼看着就要被带走,少年蓦然嘶哑的喊出声,他只来得及说出两个字,就被拎着他的佣兵重重一掌切在后颈,打晕过去。
监督官向前踏了一步。
两名庚军的佣兵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冲监督官开口道:“杨爷,您认识这小子?”
“不认识。”监督官摇头道,“别叫什么杨爷,我担不起,叫杨火星就行了。”
“您太见外了,长安城里谁不知道您跟我们慎爷是过命的兄弟……今天这事,麻烦您就当没看见,我们也好回去交差。”
杨火星没接话,半晌,点了点头。
去河里救人是顺手而为,但要为了个素不相识的少年得罪庚军,就纯粹是脑子有病。况且庚军也不会无缘无故抓这少年,贸然插手,后面就是无尽麻烦。他撑着一个火星团已经耗尽心力,实在是没有余力多管闲事。
两名佣兵拎着少年离开,杨火星移开视线,正午的阳光打在身上,却无法令人感到温暖。
……有什么东西在草地上隐隐反着光。
那地方刚才少年趴过,应该是从对方身上遗落的。杨火星走过去蹲下身,将掉在草地上的物件拾起。这是枚做工颇为精致的玉佩,刻得是龙凤呈祥的图样……那朵祥云上被人用小刀刻了两个字:星,铃。
杨火星怔然注视着那两个字,不可置信的用手指轻轻在上面摩挲。
他霍然起身。
庚军的两名佣兵已经回到车旁,带着少年上了车,坐在驾驶座的那人正要发动车子,身旁的车门突然被人从外面硬生生扯下。
“我有个问题要问那少年。”杨火星探进身,表情很平静,“麻烦通融一下。”
被他按住肩膀的佣兵只觉得肩膀上好似压了一座山,不由暗自心惊,外界有关杨火星的传闻不少,他的杨氏开天法可谓人尽皆知,但有关他本人的实力,却很少有人清楚。
杨火星也并没等人回答,径自去将后车门拉开,把少年从车上抱下,放到路边,将其叫醒。
他举着玉佩在少年眼前,开口问:“这是你的?”
少年还有些不太清醒,愣了半晌,才露出古怪的神色,反问杨火星:“你就是杨火星?”
杨火星点点头。
“我娘给我这枚玉佩,让我去找你。”少年一眨不眨的盯着杨火星,苍白的面孔上表情无比复杂,“她说你才是我亲爹。”
杨火星很久都没有说话,直到少年撑着身体想要坐起来,他才开口问:“你娘呢?”
少年神色冰冷。
“死了。”他扭头看停在一边的那辆车,还有车旁的那两名佣兵,语气并不如何激动,却冷入骨髓,“我全家,都被他们杀了。”
他声音虽然不大,但以那两名佣兵的耳力,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他们顿时面色微变,警惕的看向蹲在少年身前的杨火星。
杨火星低着头,沉默将玉佩攥入掌心。
“人,我带走了。”
他将少年抱起,转过身看向庚军的两名佣兵。
“劳烦跟庚帅说声抱歉,若还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罢。”
………………
同一时刻,李慎正在吃面。
红汤素面,配料除了两根青菜,再无其他。然而这简简单单的一碗素面,价钱却是贵的吓死人,至少王真在打开菜单的时候,是好半天都目瞪口呆。
“爷?您怎么了?”
李慎捏着筷子,眉头皱得老高,整个人维持着夹着面条往嘴里送的姿势,停在那里。半晌,他放下筷子,摁住眉心。
……这种感觉。
不陌生。
母亲死之前,与云响空决战之前……在极其糟糕的事情发生前,像乌云一样笼罩全身,莫名其妙,毫无由来,但又准确无比的——来自命运的恶意。
他久久沉默不语。
如果还有什么是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