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我所站的地方,就叫长安巅了。”
他笑着回答道,抬起头,望向苍茫无际的天穹,一轮红日,正在远方。
………………
天蒙蒙亮,披着件深灰色厚呢大衣的李慎走下车,冲刚摆出摊子的老板点点头,开口道:“一碗馄饨,不要葱。”
头顶已见花白的馄饨摊老板皱了皱眉,没好气道:“等着。”
——依旧是那么不客气。
李慎找了张靠河堤的桌子,掀起大衣落座,绿油油的月儿河上漂浮着各色垃圾,散发出一股令人忍不住想要掩鼻的恶臭,如今荣任会长的李慎也想过要给它清理清理,不过清理完了要不了两天保准又恢复成老样子,他这念头也就是一时兴起罢了。
白瓷海碗的馄饨被撂到桌上,老板在围裙上擦着手,问他最近见没见到封河。
李慎摇了摇头,说没有。
入了神坛的黄沙无疑还能活上很多年,封河在大漠二把手的位子上蹲腻了,前两年便干脆辞了职务,拎着枪在方陆各地游荡,打怪兽,下遗迹,顺便泡妹子,当起了不折不扣的独行侠。他风一样的事迹偶尔也会传回长安来,比如把某国的公主从婚礼上拐跑了又始乱终弃什么的……
夹起一颗馄饨,李慎咬了一口,被腻的皱起眉,他皱着眉一口一口,将一碗馄饨吃干净。
他放下筷子。
对面没有人。
没有那个总会比他早一点吃完,叼着烟问他吃饱没的男人。
他合上眼,嘴唇微微颤抖着,低不可闻道——
“大哥。”
第85章 十年后番外 兔子的怀表(中)
碑林如海。
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墓碑直直蔓延到天边,坟头上大多已生满野草,这里埋得都是佣兵,生前没什么牵挂,死后也不被人牵挂……李慎拎着水桶从荒芜的坟碑间穿过,刚冒出头的朝阳洒下些许毫无温度的日光,照的他眉间那抹阴郁益发冷冽几分。
差一分七点整,李慎走到杨火星的墓碑前,他来的已经足够早,却有人比他更早。
浑身都罩在灰色斗篷里的人影背靠着墓碑一侧,一只手搭在支起的左腿膝盖上,满头乱发用一条灰布在头顶缠了两圈,脸上的胡须足有半尺长,怎一个落拓潦倒了得。或许是听见了脚步声,他猛然睁开眼,两只鹰隼一般的明亮眼珠,静静盯在李慎脸上。
李慎皱了皱眉。
“你这是被人逮去挖矿了?”他问对方,“怎么搞成这幅德行?”
靠在墓碑上的封河拍拍屁股站起身,撑着手伸了个懒腰,手臂挂在脑袋上,冲李慎咧起嘴扯出个懒洋洋的笑容。
“我刚从不归海回来。”他跟李慎解释道,“忙着赶路,没顾得上收拾……”他顿一顿,面上浮现戏谑神情,站直身冲李慎拱手作了一揖。
“差点忘了,您现在身份不同了,对吧?李会长?”
回答他的是一只水桶,半泼出桶的清水被封河拉着桶在空中又兜了回去,他拎着桶撇了眼李慎,只见人正低着头,撸袖子。
“我拔草,你擦碑。”李慎抬脚往碑后走,毫不客气的给封河分配了任务,后者将水桶放回地上,弯腰就着桶里的水洗了把脸,然后从桶底捞起抹布,沉默着开始干活。
太阳真正升起来前,杨火星的坟上已经干干净净,李慎拍着土回到墓碑前,与封河并肩站着,看碑上被擦亮的字迹,一眨不眨的看着,看了很久。
……十年了。
“这小子当上公会会长了。”封河突然开口道,却不是对李慎说,他笑着用手指了指李慎,问那墓碑,“想不到吧?简直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我看这长安城,一准得被他折腾的够呛……大哥,我去不归海见了你说过的那什么鬼渊王,其实就是一条两千米长的大海蛇,我蹲了它三个月,给它老窝抄了,喏。”
封河从怀里掏出一颗拳头大小的黄色珠子,表面雾蒙蒙的,无光无亮,看起来似乎还是软的。他将这珠子在手里用难以形容的动作捏了捏,便听它发出婴孩哭泣一般的声响,听的李慎忍不住皱起眉。
“我也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问了人也没人见过,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海婴珠。”封河把珠子贴到墓碑上,静静的停了会,才收回来,接着道,“大哥,你能听见的话,就到这珠子上来吧。”
“我有一种预感,总有一天,它能活过来。”
封河注视着手中的珠子,目光中混杂着无数难以言明的情感,话音在寂静的墓原上传出很远。
“哪怕不能再相见,我也会把这世上的宝藏,都留给你。”
………………
离开墓原,封河便要跟李慎告别。
“你至于吗?”李慎一把将人扯回来,“赶着去上吊啊,连跟我吃顿饭的功夫都没有?”
封河一脸无可奈何,摊手道:“我这不是答应了人要回去接她的嘛……”
李慎呵呵一笑,冷冰冰吐出俩字:“人渣。”
然而这么点言语上的伤害根本穿不透封河那张久经磨练的铜脸皮,他不以为意的笑笑,似乎是漫不经心的随口道:“听说你跟庚衍住一起了?”
李慎点点头,嗯了一声。
封河皱了皱眉。
“那行吧。”他吸了口气,拍拍李慎肩膀,向着自己那辆停在不远处的破烂越野迈开脚步,头也不回摆摆手道,“你照顾好自己,遇到搞不定的事记得找我……替我给庚衍带句话,就说我这傻弟弟要劳他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