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渐渐低下去。
终至无声。
酒坛落到桌面,李慎扯开系到领口的钮扣,提起酒坛仰头狂灌。他酒量差,却不是喝不得酒,伤心时,除了酒,又能有什么呢?
英雄一世,也抵不过伤心一时,寸长小刀在心口一刀刀的挖,是疼是痛,也是空。
“这酒是苦的。”他对庚衍道。
庚衍没说话。
上好的梨花春,又怎会是苦的?庚衍想,是他将他逼得太苦了。
李慎喝空了一坛酒,甩手摔了酒坛,又拎起脚下那一坛,他拍开泥封,却是猛然摇晃了下,向后栽倒。
庚衍脚下一错,身形电闪,将人稳稳接入怀中。
“醉了?”
“没…醉。”
的确是醉了。
他正想将人抱起,送回房,却听怀中人嘴唇碰了碰,念叨了句‘蠢婆娘’。
庚衍皱起眉。
李慎的手搭上他肩膀,撑着他坐起来,执着的提起桌上酒坛,颤颤巍巍举到嘴边。稀里哗啦的酒液淌了他一头一脸,他却兀然笑着,张嘴去喝。
“蠢婆娘。”他又道。
酒坛乒哐落地,碎成无数片。李慎撑着桌面,怔怔看着。
他喃喃着。
“说一声来救我,就算是大光明宫,我也闯给你看啊。”
………………
脑子里浑沌的跟浆糊有一拼,李慎却还记得,他那些洗着的衣服。
——然后他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被棉被团成个卷裹在里面,叫一条胳膊牢牢箍在腰上,李慎睁开眼的时候,就是这么个情况。他傻兮兮愣了半晌,才在被窝里扭了扭,就听耳旁有人用困倦的声音道:“别闹,让我再睡会。”
哈?
李慎炯炯有神的瞅着近在眼前庚衍的睡脸,对方闭着眼睛,面容是难得一见的松软,带着股慵懒的倦意,侧着身,将他牢牢搂在怀里。
“大帅?”
近在咫尺的眼睫毛动了动,漆黑的眼睛睁开,庚衍静静看着他,半晌,又闭上了眼。
“你闹腾了一晚上,总该让我歇会。”
李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瞅了眼外头还没大亮的天色,感情这已经翻天了……他犹豫着张了张嘴,想说您歇着没问题,把手放开先,话到嘴边,又默默咽了回去。
庚衍眼皮下有一层不易察觉的阴影,是真的很疲倦。李慎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印象中对方很少有在他面前示弱的时候,不过这一点,他们算是彼此彼此。
庚衍无声睁开了眼。
“大帅。”李慎看着他,话音里有着淡淡的笑意,“你要是个女人,我一定娶你。”
庚衍嘴唇动了动,微微叹了口气,凑近身,将头埋进李慎颈窝,用面颊在对方侧颈温柔的蹭了蹭。
“睡吧,天还没亮呢。”
………………
泡了一天的衣服都起了皱,李慎被庚衍赶到一边蹲着,看着人动作利落的把一件件衣服涮干净,挂到衣绳上。
庚衍的金发用发带随意在脑后扎了个马尾,身上穿的是李慎的家居服,袖子高高撸到手肘,在水房和庭院间忙碌往返。李慎撑头蹲在边上看着,看着看着,就困了。
他抬手打了个哈欠,被庚衍瞅见,一水盆丢过来,正中脑门。
“没事干就去买午饭。”庚衍甩着洗好的衣服往衣绳上挂,头也不回道,“我要焚琴楼的鹤煲,还有秦子馆的灼白菜,一品阁的凉拌笋干……愣着干嘛?快去。”
李慎露出忧郁的小眼神,这一家家东南西北都有,是叫他跑遍整个长安啊……吃个饭,用得着吗?
不过他还是乖乖去了。
等他拎着大盒小盒回到家,一进门,就见满院衣摆飞扬,忙活完了的庚衍坐在栏杆上,解开脑后的发带,抖落一头灿金的发丝,侧过脸,从翻飞交叠的衣角中,眯眼笑着望过来。
李慎站在院门口,顿了顿,绽开了笑颜。
“我过两天要去北地一阵子,你照顾好自己,别惹事,别拿这破烂身体跟人玩命。”
“去北地?”李慎停下筷子,诧异的看向庚衍,“那边出什么事了?”
“去一趟空山寺。”
纵是轻描淡写,空山寺三字出口,却也如大锤击在李慎心口。他拿着筷子,面色变了数遭,最终抬起头,认真对庚衍道:“不要去。”
“说过不会让你死。”庚衍夹起一条笋干,神色平淡,“我说过的话,什么时候不作数了?”
李慎沉默。
——能被人如此对待,死也无憾了。
“等我从北地回来,你就搬去白山,跟我一起住吧。”庚衍夹了一筷子鹤肉到李慎碗里,脸上带着几分笑意,“到时候请几个好厨子,把你脸上的肉养回来,看看这都瘦成什么样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虐待部下呢。”
李慎闻言搓一搓下巴,正想点头,突然意识到不对,瞪着眼瞅向庚衍:“你别打岔,刚说空山寺呢,你要去的话,那我跟你一起……”
“你先把东荒的事情办完了再说吧。”庚衍打断他,似笑非笑道,“一个空山寺,还算不上什么龙潭虎穴,你乖乖养着身体,等我的好消息。”
李慎还待开口,却被一块鹤肉塞住了嘴。
“吃饭。”庚衍瞪了他一眼,“菜都凉了。”
吃完饭,庚衍换回自己的衣服,交代了李慎几句加衣饮食的琐事,便要离开。眼见着人走到院门口,李慎终究没忍住,拔脚追上去,拉上了庚衍的胳膊。
“去空山寺可以,但别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