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常乔桓这样满嘴胡言乱语,子衿保准要纠正他的奇怪幻象,然而此时只是沉默着无言以对。
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宋诗突然发话:“为什么你叫他师叔?”
“别……”
他话还没出口,乔桓已经倒豆子似的一股脑往外说了:“他是我师父的亲弟弟,云中阁的二公子,我当然叫他师叔啊。”
“他竟然姓纪?!”宋诗听到了这惊天秘闻,目瞪口呆,“那他和纪明尘还搞在一起?!兄弟luàn_lún啊我操!”一脸“看我撞破了什么”的兴奋劲。
乔桓虽然也这么怀疑过,但见宋诗口无遮拦,上前就是一剑:“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宋诗拔剑相抵,连打他都忘了:“我可不是胡说八道!你去过清秋院没有?你家云中君将他锁在床上,用金链子!连衣服都不给他穿的!”
乔桓:“我的妈!”
林醉嘤了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子衿抱着林醉,脸都黑了:“我什么时候连衣服都没得穿了?都说了他是督促我练功!督促我练功!我们什么事都没做!”他伸手将乔桓拎进了车厢里,“快走快走!”
乔桓挨在他身边,五味杂陈:“如果是这样,师叔你要离开师父,也情有可原……”
“我也是会打人的。”子衿横他一眼。“睡觉!”
乔桓缩了回去。
过了一会儿又幽幽道:“我支持你!”
子衿啧了一声: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行到孤竹城外,天还未明,子衿叫宋诗停一停,将身上斗篷摘下来给他覆上:“睡一觉。”
“我不困。”宋诗清醒得很。
子衿心道小伙子就是身体好。他昨夜在车厢里搂着两个小的一路颠簸,都觉得是要了老命。宋诗赶了一夜的车,竟然还这么精神。
“在这儿停着干什么?”宋诗扫了一眼眼前的乱坟岗,“你要挖坟么?”
子衿也不与他多说,从车厢里拆了一块木板,自行提着车上的风灯往墓地深处走去。不久之后,他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是宋诗跟来了。
子衿找到了一株河塘柳,在树下的老坟丘前跪下,将怀里的馒头掏出来垒好,又将蜡烛点燃了固定在坟前。紧接着他掏出笔墨,旁若无人地研墨。
宋诗蹲在他身边替他提着风灯:“这里埋的是谁?”
“我母亲。”
“怎么连个墓碑都没有!”
“怕人掘墓。”
子衿说着,在那块带来的木板上写下:纪戚氏之墓。子纪檀立。
“原来他叫纪檀。”宋诗心想。
子衿写字相当慢,一手隶书四平八稳,写完之后将木牌插在坟前。那个位置看得出来以前也立过木牌,只是被雨打风吹去了。
“怕人掘墓是其一,穷也是其一吧。”宋诗心道。
“我有些话要与母亲说,宋小公子可否避避?”
宋诗哦了一声:“那我四处转转。”竟然风灯也不带,一个人逛进浓雾重重的墓地里去了。
子衿跪在母亲面前,半晌苦笑了一声:“我回了云中阁一趟。”
“云中阁很好,哥哥没有辜负父亲的期待。”
“大太太也过世了。哥哥待我很好,云中阁没人欺负我。”
“只是……他对我……”子衿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没有想过我和哥哥会变成这样。”
“他用情很深,可我们不该。天底下除了我,他谁都可以爱,唯独我不行。”他说到此处,想起纪明尘的冷,纪明尘的诗书,纪明尘的信字,纪明尘的狗,纪明尘的铜花铃,心底里又疼又酸,“我不想害他。如果他可以放下,那我就不该出现。”
他出神地抚摸着木牌:“所以我可能很久都不能再回孤竹了……他找不到我,自然就淡了。十年了,他原本就快释怀。我绝情一些,他反倒更容易走出来。”
“母亲也不用担心我。我入了魂剑道,不再是个废物了。游历江湖,斩剑除祟,原本就是剑修的本分。四海为家做个浪子,说不定能闯出些名声,母亲哪天在孤竹也能听到大家谈论我。”
话尽于此,他磕了三个响头,从地上爬起来。
正当这时,宋诗跑过来跟他说:“你娘是什么人?”
子衿眨了眨眼睛,将眼中的湿意掩去:“我娘就是我娘,我爹的二夫人。”
“她跟我玉龙台有关系么?”
子衿一头雾水:“没有。我娘从小,是侍奉我爹的使女,没有这么显赫的亲戚。”
“你过来瞧。”宋诗领着他转到坟墓另一面。
坟丘背面竟然也有供奉,甚至还烧掉了一大堆纸钱。
子衿吓了一跳:“谁来为我母亲扫过墓?”
纪明尘么?不可能。他不知道他把母亲葬在此地。如果他来,不会那么低调,肯定要迁坟或者重修一遍。
宋诗却道:“是我宋家的人。”说着,从地上拾起一束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海棠。
“你确定?”
宋诗点头:“我家玉龙台的花,我化成灰都认识。”
“奇怪了。你家有什么人,会为我母亲扫墓?他又是如何得知她的坟址?”
两人讨论了一会儿,没有结果,满心狐疑地回车上。此时路边有早起的小摊小贩开始卖起了烧饼油条,子衿买了一点丢给宋诗,叫他去里头休息,驾了车自往昌州方向行去。
高阳君府上,看样子是一定要走一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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