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陛下昔年,到觉得是个蛰伏保身的意味。阿心出生不久就逢母亲去世,父亲怜惜她未尝母爱,因而纵容些。”忽而想起一事,拍额惊叹道:“有罪有罪,竟忘了这等大事。”闻静思将手中书信递给萧韫曦道:“陛下请看,这是父亲从殷州寄来的书信,禹州似乎有不妥。”
萧韫曦接过信纸展开细细看了下去。信上先是嘘寒问暖,殷殷嘱咐,再来是殷州调派粮食至禹州,接下去是禹州的大批难民逃往殷州,最后要闻静思请皇帝派人调查禹州赈灾一事。萧韫曦在赈灾上有所隐瞒,因而对闻国公的敏锐不敢大意。他略略定心,不以为意的问:“静思如何看?”
闻静思双眉微蹙,沉声道:“宗大人八月一日到达禹州,即时开仓放粮,父亲的信写于八月十日。这十日内何以三万难民逃往殷州?陛下不觉得奇怪么?”
萧韫曦眸中晦暗难明,神色却从容。“朕不觉有何不妥。禹州共领一十二个县,治建昌,粮仓设在始安,宗丰年十日之内如何发完这些县的粮食。何况灾时有难民逃往较为富足的地方也是人之常情,并不能说明赈灾有所纰漏。”他顿了片刻,见闻静思仍有疑虑,不由劝道:“静思不放心,就等上半个月,宗丰年的月报到了你再看看如何?”
闻静思别无他法,只好答应下来。
夏夜幽静,远处御花园的夜宴尚未结束,灯火熠熠,隐隐有人声酒气传来,与皇宫这一隅的僻静相比,一个是喧嚣尘世,一个是阆苑仙境。萧韫曦出了正德殿的门,沿着九曲回廊慢慢走回永宁宫,刚一脚踏进门,身后木逢春便急急跟来,恭敬地递上一个细小的纸卷。“陛下,杨大人的暗报。”
萧韫曦剔去封蜡,双手一展,略略扫了几眼,脸上泛起一丝阴冷的笑意。“好,好极!”随手将那纸卷往鎏金熏笼里一塞。抬眼就见木逢春欲说还止,满面忧色,不禁道:“你担忧静思?”
木逢春深深躬了下去。“陛下英明。闻相宅心仁厚,奴婢担心相爷知晓此事后与陛下生嫌隙。”
萧韫曦点头道:“治国安天下,静思只通晓其一。宗家是朝廷的一颗毒瘤,拉党结派,辱骂朝臣,贪污受贿,连朕都不放在眼里,不拔何以治国?静思心思敏慧,这事也不指望能瞒他多久。便是朕手段毒辣了些,但凡能定民心顺民意的,他必定还是会站在朕这一边。”
木逢春面色已霁,定神应诺。萧韫曦让他服侍了洗漱,听他细细汇报闻静思这几日的生活琐事,说到徐谦日日请脉,不禁欣慰一笑:“这个徐谦,仗着自己医术了得,平素对朕也有几分不耐,此次对静思还算上心。”忽而又问:“他诊完都说些什么?”
木逢春答道:“徐大人最多的是劝相爷注意身体,多加休息,其他的也没说什么。”
萧韫曦沉吟片刻,叹道:“这次乡试,他竟要各乡主考将前十名试卷送达京城,他要一张一张的审。前十名的举人何其多,卷子一到,压都能压垮他,朕劝了几次都不管用,雁迟又是个唯主至上的,你帮朕盯着些。”
木逢春笑道:“奴婢知晓了。相爷事必躬亲,民间评价甚高。”
萧韫曦瞪了他一眼。“朕抱着那身骨头就心疼。”
两人说话间,有司帐中香的女官手捧金盘请萧韫曦选香。萧韫曦自然的拿起荼糜放在鼻端,如闻静思身上的味道密密绵绵的纠缠过来,身下未解的欲火大有死灰复燃之势。心中无奈之极,只好重新选了梅香丢在一旁。
三 天威不违颜咫尺
八月尾,桂子飘香,天气开始转凉。
宗明中赈灾不知是否出了成效,这几日北地的塘报渐渐少了,闻静思今日便搬回闻府去住。各地秋闱放了榜,邻近的两个州已经将前十名的卷子快马送达闻静思的桌案。虽然回了自家,也无有一刻安闲下来。闻国老不在,他就是闻府的当家,二弟归隐,三弟商道上应酬颇多,四妹已嫁,只他一个主人守着诺大的府邸,管着上下三十多个旧仆。忙时不觉得,一静下来,便坐着都能盹过去。幸而管家闻远做事稳妥老练,分去家中大部分家事。
今日连同闻静思一起搬回的还有两箱考卷,他上值回来便和雁迟在书房一张一张审阅。如同梳理奏章一般,将那些在民生问题上有独到见解的,一一记录下来。也不知是各地书院重诗文轻安民,还是时下学子未被传授居安思危的意识,闻静思这几日读了十多人的卷子,只看到满目华丽的辞藻,对仗工整的八股文,就是偶尔一二个说到点子上,也是内容空虚的很。闻静思心里正失望间,忽然下腹微微一动,不明显,只是轻轻一下就停住,他却敏锐的察觉到了。想起昨日徐谦诊完脉,半分感慨半分揶揄的对他说三个月已到,这几日就能感到胎动了,刚才那一下,果然应验了他的话。闻静思心绪转到自己身上来,一手抚上小腹,腹中胎儿似乎有觉,一下一下的动起来。闻静思感受着掌中彷如心跳的节律,一时欣慰,一时苦闷。雁迟见他这般摸样,忙放下手中筛选的卷子,关心道:“大人可是不舒服,要不要紧?”
闻静思摇摇头,淡淡地道:“我在想这胎儿终会一日大过一日,若是瞒不过了,我该怎么办?”任他多智多谋,此时也想不出一个万全之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