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女士看出他后来在敷衍,也不点破,临走,才说,“我问过魏南,喜欢你什么。”
关陆已经离座,怔住脚步,转身看她。
她坐在原位,稳如泰山。关陆平复心情,不怎么正经地说,我谢谢您。至少您问他的是喜欢我什么,而不是喜不喜欢。
不过嘛,言辞再不落下风,关陆仍旧站在原地,屏息等一个答案。对魏南而言楚女士是特别的,在生身母亲面前,大概能窥见他的真心。
关陆问,“那您会不会告诉我,他说了什么?”
楚女士看关陆紧张,眼里居然有一点怜悯,“他什么也没有说。”
前天,魏南陪她做完头发,送她回家。她跟他只交换了寥寥数语,双方却都有穷尽心力的错觉。纵是母子,交心也如此艰难。她问到关陆,魏南似在沉思,久久无话,一路无话。她安静地坐在车内,耐心看雨丝乱飞,风吹行人衣角。一路最美的风景不过这么些,一生最好的事也不过那几件。街景繁乱,看得模糊,就不由遐想,自己是否是行人中的某一个。喜欢人的原因千千万,你遇到路人,会否因他性格、面目讨喜而心生一个念头:喜欢他,好像也不错?
楚蔚深喜欢过人,至少曾经,某个瞬间怦然心动过。她可以数出每一次心动的原因,每一次为什么喜欢上一个人。
这是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魏南却没回答。是关陆的优点、好处不够多,还是他给出的答案,注定不是关陆想要的?
关陆不喜欢《长生殿》。他没跟人说过,因为里面有一句点题,说fēng_liú天子、美艳贵妃,能得好结局全因“有此真情,殊堪鉴悯”。
在云生剧院,陪魏南听到那一句时,关陆抬眉看他。那一份置身事外的鉴,一份纡尊降贵的悯,正是关陆最怕从魏南那里得到的。
魏南进苏家门时,关陆正在大厅,陪苏嘉媛下西洋棋。
邻近除夕,他干妈也回归家庭。关陆帮吴怀莘搬完书,水没喝一口,就被宣去伺候太后。他倒是想得开,像任良说的,回家过年,陪父母,尤其是哄哄家里的妈,是为人子的义务。
关陆尽了一下午义务,这会儿棋盘摆在茶几上,他就坐在茶几对面,地毯上。肩膀放松,盯着棋盘,看上去半死不活。
他的衣袖还挽着,在剥橙子皮,掰成两半,咬了一口,意外道,“这么甜,这什么橙?”
没人回应。关陆一抬头,才看到魏南,就对他耸肩。这场面,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苏嘉媛也看了魏南一眼。她敲茶几面,警告关陆,“小心你的queen。”
这时,棋盘上的局面已到了残局。按双方余子看,关陆胜算不大。但他口气很大,一摊手,说不就是个queen吗,我送给您了。
苏女士也没客气,两步内下了狠手。关陆看着自己的queen倒下,就把果皮收拾了,站起身,还记得问他干妈,“橙子不错,您吃不吃?”
扔完橙子皮,关陆接着当孝子。魏南回客房便发现,关陆今下午来了一趟,把两本书扔在床上。
两本都是闲书,一本《聊斋》,一本《子不语》。魏南捡起书,只觉手感不对,书里居然夹着一张照片。
那是关陆的中学毕业照,几排同学成列站,后面一堵墙上写有育德中学的大字。值得一提的是,按背面姓名标注,照片里关陆的脸被笔用力涂改、戳破,毁得彻底。
魏南将照片放回夹的那一页。过了半小时,关陆果然来敲门。
他一进房,就朝沙发倒去,说做完搬运工,又陪下三盘棋,身心俱疲。
魏南问胜负,关陆实话说,一胜一平一负。他占了便宜,第一盘能胜是因为下快棋。
关陆这人,虽然聪明,却懒于计算。他反应迅速,常有天外擒来的妙着,玩耗时少的棋牌游戏赢面很大。若要他安安分分下几小时的棋,想前十步、后十步,不仅是不可能,简直是折磨。
第一盘棋并未留给双方充裕的思虑时间,关陆胜在几次三番兵行险招,利用了苏女士的谨慎。
换作十年前,苏嘉媛教他下棋,宁愿硬碰硬到底,也不会给他可乘之机。曾经,关陆以为他干妈这女人足够古怪尖锐,永不会软弱衰老。没想到如今,不止在棋盘上证实,她还未老,却已经不年轻了。
魏南问,“所以后来,你有意让她?”
关陆看了他一眼,回道,“您是小看她还是小看我啊,我顶多想过求和。”他想想,坐起身,自语说我还奇怪哪惹到她了。估计她和你想得一样,以为我故意输给她。她那个脾气,要让她,还不如杀了她。
关陆这几句话毫无自知之明,魏南就没直说。
所谓一脉相承,要论脾性倔强,不容人施舍,关陆比苏女士,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关陆乍一看,扔床上的书不见了。魏南从床头柜抽屉里拿书给他,关陆取笑他,“知道您不爱怪力乱神,这是我的书,您至于这么不待见吗?”
魏南道,“怎么想起看这些?”
关陆就掂了下两本书,说帮吴叔叔整书房,《子不语》我以前看过,今天一翻,不知道为什么,又跟没看过似的。
有些话你回头一想,这分明是常理,本该如此。奇的是,第一次看的时候竟没发现,更没记住。
关陆顺口跟吴怀莘讲了,吴怀莘就有一点激动,说这正是读书的乐趣。读旧书如遇故人,久别重逢,而有新知。
最后,关陆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