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业说着,都觉得自己心中难受,他少年时便父母双亡,天底下最亲近的莫过于这一子,却是操碎了一颗心,不得半分敬重!见了老父连行礼都不知!莫说春试这一月里,不知进取,还每每在他上朝的时候跑去练箭!
谷嘉义正研究着菜地里的菜,猛不丁就听到谷业一番训言,十分想装个老实样,却没忍住笑着喊了声:“阿爹!”侧在两边的手轻轻抖落着衣角。边关多年,礼数都喂了风去,这再活过来的稀里糊涂的一月,也是尽量避开了人。
嬉皮笑脸,成何体统!
谷业气得抖了抖胡子,在书卷和马鞭下有了抉择。
于是,谷嘉义进了右相府里西边的祠堂,面壁三省自身。
傍晚风一凉,唐悠就急红了双眼,书房里质问着谷业:“哪里值当这么跪了,身子不要紧吗?”
谷业罚谷嘉义的,是跪着反省。感受到老妻翻涌的怒气,谷业无奈地叹气。
“我哪回不是好好说了,可又哪次有用,总得吃些苦头,方知前人的不易。再说那衣裤是你亲手所制,膝盖处没有加厚?”
唐悠瞪眼,“夜里寒气深重。”这是要谷业开口放人了。
谷业梗住脖子,第一回下了狠心,即得罪了娘子,又伤了儿子,哪能这般轻易松口。
哐当一声,却是唐悠推开了书房的窗子,夜晚的凉风和露气也顺势飘进房内。
谷业敛敛衣领,遮住刺入皮肤的寒意,祠堂处久无人气,寒气想是更重,到底是心软,大步出了书房,留下一句:“我去看看。”
白日里庄严的祠堂在夜里一片静悄悄,唯一处点着油灯,灯下坐着的翻着书卷的少年,正是被罚的谷嘉义。
谷业看着却有让他再跪几个时辰的冲动,他说的可是罚跪,不是罚看书。
一声冷哼,惊醒沉浸在《谷氏记》里的谷嘉义。
“跪下!”
谷嘉义循言老实跪下,心里嘀咕着怒伤肝,自己还是听话的好。
谷业绕过跪着的谷嘉义,走到供奉的牌位前,“可知我今日为何罚你反省?”
“人生在世,不过几十哉;所能为者,不过家国天下。你,谷氏嘉义,受家族庇荫存活至今,衣食住行无不精致小心,所耗费财资无数。如今文不成武不就,亦不知敬重父母,爱重亲者心意,要挖坑就地做农夫吗?”
“农者,国之根本,为父亦是敬重。你这等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儿,唔,你力气自小就大,想必掐得死鸡,不过怕是农具都经不起你糟蹋。”
为子女操心无数,却求不得半点好,是人都要伤心了。
被谷业刻薄言语相待的谷嘉义也有点儿难受。
他从未符合过阿爹的期待,与所谓文采轩然也隔着十万八千里,但,哪一个人,不渴望来着父亲的肯定,母亲的疼爱呢?
谷嘉义低着头不言语。
谷业思及近一月儿子几处不好的变化,狠狠心,嗤笑一声道:“嗯?你有什么不服的,这一月间,可给你母亲请安过几次?这一月间,习过几贴?这一月间,悄悄躲着练箭,可百发百中,百步穿杨呢?”
待到眼眶的热度渐去,谷嘉义才梗着脖子反驳,“百步尚可。”
以为自己多大能耐呢!谷业气极,“呵!厉害了,射几只箭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户部一年的安遣费多达千万白银,多少战士就死在战场。北蛮南山,你是敢去哪个!”
“儿想去北蛮!”谷嘉义顺着谷业的话耍无赖。
谷嘉义再三/顶嘴,谷业反倒不再气急败坏,只是语气愈发冷森森:“好,去啊!隐姓埋名,看看你谷嘉义靠自己能活多久,看看你家香火几时断!”
黑黝黝的室内寒风从门缝吹进,吹得谷嘉义愈发镇定,他抬头直视谷业,“阿爹,儿真的想去从军。”
“阿爹,儿愿守家护国,隐姓埋名,也无不可!”
谷业有些许的愣神,他清楚谷嘉义的惫懒性子,也知道他是个不能吃苦的,怎么会,怎么会因为几句话就说什么守家护国?
“胡闹什么!再跪上两刻钟,去你母亲那里请安!”
说完一甩衣袖,便想离去。
谷嘉义扯住他的袖子,眼里是谷业陌生的固执。
谷业觉得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面容似谷氏儿郎一样,俊美清逸,却好像骨子里唐家的硬朗终于被唤醒,刹那间成长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