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重从来一意孤行。”
柳无常本已伸出手,他想抓住离他并不远的八重,可是八重站在摇曳摆动的花海里仿佛就像风一般抓不住,而且这风的方向,也不对着他,不过,这对柳无常来说也没什么,他只是将手慢慢的收了回去,依旧坚定的对八重说:“那我就会在八重身后一直护着,八重不要回头就可以知道我在身后。”
“无常兄,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到地府的么。”八重看着脸有灰败的柳无常,却问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是橘名指大人将我留下的,他说我生前无功无德无恶行,去了也是浪费。”柳无常还记得当时橘名指对他说“你出世入世都是如此,不如留在地府做些有意义的事,如何?”他当时被橘名指那句有意义吸引住,最后就真的留了下来,一直呆到了现在。
“可八重觉得,并不是这样。人间一趟走下来,八重反而更清楚了自己所想要的,也许人生在世对于每个人都不同,可是最后我们都会知道,自己是谁,为什么来到这世间。冥界也好人间也罢,都会是如此。无常兄,愿你也能寻到你想要的。”
话已至此,不可能再有什么后续了。柳无常默默的离开忘川的花海,他有些惆怅,但是不浓烈,就好像一壶好酒快喝到尽兴时戛然而止,舞剑舞的淋漓畅快时生生打断,这种余味难言的感受让他只有清淡的惆怅,说不清道不明,像是缺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忘记了这个东西是什么,只能如此了。
这一日,在忘川见到了无义花海的八重回去做了一个梦,他在梦里看着自己从嗷嗷待哺的幼童一路长成了温尔儒雅的青年,这十八年里自己与双亲相处的点点滴滴,与同窗嬉笑打骂的珍贵过往犹如转灯一一转过。他有高堂之亲,同窗之谊,唯独少了一个世间人都忽视不了的一个情。他生前从来没有对谁有过欢喜,他的出生仿佛就是为了离去,国师断他必活不过弱冠,辗转人世只为一个完满,宁丞相是个睿者,身为父亲他并不为八重的短暂而怨愤。
“君子不可为生死而惧,生便知天命,死而不留憾,只望重儿不要辜负自己。”
八重年幼时,宁丞相带他去夜市里看花灯,父子俩是偷偷的从府里出来的,夫人忌惮八重的身子,所以从不让八重踏入人多的杂地,这一点,父亲却不同,他总是趁着自己的闲暇时光偷偷的带八重出府。他骑在宁丞相的脖颈上,高高的看着延绵着整个街道的花灯,扑朔迷离,宛如幻境,人群熙熙攘攘的来来往往,盛世烟火在夜空里绚烂绽放。
父亲将他放下,牵着八重的手将他从喧闹的一头带向另一头。宁丞相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官海沉浮了多年也阅尽了人世间的变迁,他本应该是命中无子的,八重的到来让对老天爷有着无限的感激,体会到了命并不是他人一口所断,而是在于己身。于是对八重的言传身教越是自然随意,希望他这唯一的一子可不辜负活着的每一日。
所幸,八重做到了,他在人世畅游十八余年,在自家府邸的莲池旁悄然而去,母亲抽出他手中的书卷,正好是前几日他从诗会上回来所得到的一册诗集,读到最后一句,终忍不住掩面。他立在水波之上,看着母亲伏在父亲怀里泣不成声,父亲神色哀戚,八重张了张口却难言,四周越来越暗,双亲的身影越发的模糊,陷入完全的黑漆之前,他看见了父亲望着他的方向动了动唇齿。莫要辜负,莫要辜负啊。
再然后,就换了天地,到了一处晚霞映满天际的路上,隐隐得还能听到潺潺的水流声,路边的草间立着路引,暗红的字迹提醒着他来到了他要去的地方。
黄泉路,幽冥地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