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珙站在围了三面墙壁的药柜前四下环顾,然后攀上了最右边的梯子,被硬生生勾断过的脚踩在窄窄的梯子上似乎让当初的那种痛苦再次叫嚣起来,那一瞬间,张珙犹豫了,恨他吗?怎么可能不恨,就是因为这个人,他的人生,差不多毁了个干净,只要他慢一点,那个人根本不可能再次醒过来,真卑鄙啊,可为什么这么卑鄙的想法却那么有诱惑力?李诵安静下来之后,又会怎么样呢?自己会开心吗?大概吧,毕竟这种事曾经已经臆想过不知道多少次了,说是美梦成真也不为过,那难受的那部分,又是为什么呢?
就在张珙挣扎着的时候,他的手已无意识地称好了一份药材,和白天李淳的动作相比,不知熟稔了多少。张珙摸索着杆子上经年累月拂拭过的触感叹了口气,慢慢将视线移了开,脚一阶一阶挪下来,可即使他爬下来的时候已经很是小心,脚腱突如其来的抽痛直接窜上来还是让他控制不住地打了激灵。
张珙愣愣地看着手中金色的戥子,上面只剩微末的药材有一些散在了边缘,顺着看过去还在不断地抖落至地上,他才惊愕地注意到自己的手,带动着整个臂膀都在颤抖着,这样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还能不能握得起刀。
张珙试着用另一只攀着梯子的手去抓抖动的手腕,然后是颤到僵化后无力地脱手,金属磕在梯子上再落下的声音,从梯子上几乎是摔下来的张珙扶着能挨到的支撑踉跄地爬起来,凌乱地踩过脚边散乱的药材,他的步伐虚浮,整个人都像用水浸过一样,脸色白得可怕。
这种心情是什么呢,好像在母亲去世的时候出现过,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团,明明刚刚都没什么事的,他是想了些什么才会变成这副不中用的样子呢?李诵会笑他的吧,会失望吗?
“叔叔,你怎么了?”李景俭的声音清晰地从耳边传来,伴着剧烈的晃动,面前的重影也终于慢慢叠到了一起,逐渐汇聚成那张刚毅的脸,只是这张脸如今挂着担忧。
张珙像做了场噩梦一样惊恐未定地看着他,说出的话感觉压着胸腔都疼,却还是连得起来的:“景俭,去街角那家药店,买金疮药和曼陀罗回来。”
李景俭的疑惑出现得太过迅速以至于他根本无法隐藏自己的情绪,不过他并没有犹豫,只是深深地探视了一眼侧面的屋子便直接借了刀背的力转了身,几下跳出了大堂。那风刮过,张珙这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他松开揪着死紧的袖口跑进了帘子后的小屋,随后,里面亮起了火光。
“君瑞。”躺在床上的人仍在无意识地喃呢,因为救治得有些耽搁,张珙也不好确定李诵什么时候会醒来,但确认了烧退下去之后,就坐在他身边这么一遍遍地,听着这个人唤着自己的名字,内心的慌乱和空虚好像也能被一点点填回来。
“李诵,何苦呢?”这样的对话太过熟悉,张珙可以完整回想起李诵每次听到他这么问之后那种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慢慢地把李诵的胳膊从被子里翻出来,隔着衣料推着他紧绷的肌肉,药效的遗留问题还在,他睡着也好,至少可以少受些罪。
“君瑞,冷。”神游的张珙听到这么微弱的声音恍惚以为是错觉,但还是轻轻地回了个嗯,手上的动作也一直没停,直到手腕被握住拉向那边他才抬了头,张珙的眼神是冷淡的,这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也变得难以接近,随后张珙主动地靠近了一些轻易地就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开了口,只是扯动的声音就像长久干涸后的嘶哑:“李诵,你说,我那时候打翻了救你的药,是故意的吗?”
李诵看着张珙的目光变得柔和,他的笑充满了病态的虚弱,却比平日更加真实,他咳着顺了顺气,说:“君瑞,我还活着。”然后试着探了探张珙远离的手,见他不再抵触,慢慢地拖进温暖的被角,“你的手,好冷。”
“李诵,你这样,我们永远结束不了。”张珙陈述一样低下眉眼,手缓慢却不容抗拒地退开,“现在这样,你会开心吗?”
“君瑞觉得结束不了吗?”李诵的脖颈彻底放弃了支撑,疲累地陷进了枕头,“那就是说,我做的这些是有效的。”
“李诵,我累了。”张珙明显就是不想再理他的样子,转身倒了杯水回来,递到李诵面前,“喝了接着睡吧。”
出乎意料地,李诵很顺从地点过头,强撑着爬起来将水吞了下去,然后自己蒙着被子转过了身。
张珙拿着余温渐渐散尽的杯子沉沉地看了李诵的方向一眼,他发间露出来的耳泛着浅浅的绯色,是又烧起来了吗?逞强的李诵确实不容易让别人发现他自己糊涂的时候啊。这么想着,张珙就像以往无数次做过的一样弯了腰把手贴在了他的额上,片刻后莫名地打量着他,张珙思索了许久,问:“会觉得冷吗?”
李诵摇了摇头,背对着张珙传出的声音也有些模糊,听不清楚的张珙重复了一次问题后他干脆便掀了被子扑了上去,半途失力后也勉强抓着人一起摔在床上,李诵一寸寸欣赏着张珙的表情,修长的指划过他的脸侧:“君瑞,如果我说,只是看到你的脖颈后就想要你了,你会信吗?”
这么荒唐的话,早该恼羞成怒了吧,可看到李诵因为烧过后有些发白的嘴唇,眼底盈满潋滟的水光,那种安心的温度,张珙一时间忘了反抗,也可能是觉得没有威胁的李诵不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