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中已燃烧着两团火,雨水浇不灭的火。
他的人就是他的剑,剑也是他的人。他已将全身心都投入到这一招中去。
这一剑,是他的道。
一剑证道。
“铮”的一声,龙吟立止。
一黑一黄两条身影,同时落下地来。
落下地,不是跌下地。
楚留香在地上站得稳稳当当,连趔趄都没有一个。他的唇边,笑容更深了些。
薛衣人眼中的火已黯淡下去。他收剑。
他收剑的动作很快,手上似乎轻了许多。
他收回的是一柄断剑,断得只剩一个剑柄。说实话,这简直难以再称为一柄剑。
断掉的剑身,就夹在楚留香左手的食中二指之间。
灵犀一指!
陆小凤的灵犀一指,楚留香居然也会!
薛衣人沉默着,掷剑柄于地,长长地喟叹一声。
楚留香也同时将断了的剑身抛下,背靠上一棵树,剧烈地喘息。
他握掌成拳,指缝中渗着血。
要震断薛衣人的剑,不可能不付出代价。楚留香一招成功,气息却在胸中翻涌,几欲呕吐。
花满楼立刻走上前来,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握住楚留香的另一只手,将一股真气送了过去,帮助他调理着混乱的内息。
薛衣人看着地上的断剑和剑柄,突然仰头长笑,道:“好!好!好!”
楚留香勉力站直了身体,恭敬一揖,道:“多谢前辈容让。”
薛衣人望着他的脸色道:“你有没有事?”
楚留香笑了笑,道:“还好。”
薛衣人又看了看他的手,道:“你那一招……”
楚留香却看了一眼花满楼,道:“那是花满楼的绝技。我这七日以来,日日用功,也只学到了四五成。”
七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七日可以发生很多事,也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薛衣人的目光跳了跳,道:“七日?七日之功,便可抵挡我一剑,那花公子当日为何不用这一招?”
花满楼笑道:“我功力不足,难敌前辈一剑。”
楚留香也接上来道:“我能接下前辈的剑,靠的也不是功力,而是时机。”
薛衣人若有所思道:“时机?”
楚留香道:“这门指法固然需要内力超群,才可发挥效用,但真正讲究的,正是出手的时机与方位。只因一招既出,必有弱点,以强凌弱,才能事半而功倍。”
薛衣人凛然道:“我的剑法中,难道也有弱点?”
一提起跟剑有关的事,这位老者又专注起来了。
楚留香道:“原本也许是没有的,就算有,也不足以令我抓住机会。因此我们才精心设计了这一役。”
薛衣人道:“我们?”他看了看楚留香,又看了看花满楼,便露出恍然的神情。
花满楼会意地笑道:“楚留香曾说,我和前辈那一次交手,是他占的大便宜。这七日间,除了苦练那‘灵犀一指’之外,我们便一直在想,如何才能敌得过前辈的一剑,面对前辈时,又该用什么样的对策。”
楚留香续道:“前辈的剑法并无花巧无用的招式,出剑便直取敌人,但前辈的头脑决不死板,在判断局势的时候,也要比寻常之人敏锐得多。”
薛衣人道:“我不是要听你夸我的。”
楚留香笑道:“是。这也是前辈的一个特点,并不因对方示弱而有所轻敌,反而会趁此时机,迎头痛击。我开场便退,前辈果然没有放过我。”
薛衣人道:“我只当你是引我出剑,以轻功与我周旋拖战。”
楚留香道:“前辈和花满楼交手,已看出他的身法,而区区不才的名声,大抵也从这轻功上来。我们料到前辈一定会这么想的。”
薛衣人问道:“但是?”
楚留香道:“但是花满楼只引出前辈一剑,我们实在没有把握。而前辈既有了警惕,一剑无效,自然会再补上一剑。”
薛衣人道:“然而你还是退了。”
花满楼笑道:“那就是楚留香为前辈设下的第一个圈套。”
薛衣人怔了怔,道:“圈套?”
花满楼道:“既是对决,所谓先发制人,双方必然要出招争先。前辈出剑之快,当世无人能及,是以前辈自信定会抢到先手。然而就在严阵以待之时,对手却突然退却了,这时前辈是什么感受?”
薛衣人淡淡笑道:“他进固如我所愿,退亦无妨。若换了另一人,早已躲不开我这一剑。”
楚留香点头道:“我们相信这一点。但前辈剑术再高,仍是一个‘人’,而不是神。是人,就难免受到‘本能’的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