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孙先生讲到这里,齐逢润就已经明白了几分,微微颔首。
孙先生与他本来就极有默契,这事两人必然没有分歧,此时续道:“那些姑娘媳妇肯买咱们家胭脂水粉的,恐怕多半都是冲着这点清幽香味儿,但这杜家的秘方外人难以琢磨,咱们一直都是跟他家订期进货。一开始只进些配料香剂,后来又摆上了他家制的各式香粉,外人只知咱们家含烟坊的胭脂香粉与众不同,一传十,十传百,却不知这些香料方子都是出自杜家的。这杜家人丁单薄,只有一个东家,几个工人,但我平日里冷眼瞧着,这杜知意性格狷介,若开口要他将配方作坊卖给咱们,他必然不肯的。传闻他早年娶得一位夫人,情投意合,可惜只养下一个孩子就一病不起,杜夫人怀胎时身子就不好,生下的这个孩子虽然是个儿子,却天生病弱。如今杜知意既然过去了,留下的这个儿子又不中用,这件事大概就是可以做成了。”
总而言之,孙先生的意思就是叫齐逢润先去探探虚实,趁着杜家儿子丧父又病弱一举吞下他家的生意。
齐记在遂阳不是最有势力的商号,可经手的生意林林总总的,也实在是家大业大,孙先生讲的这香粉作坊只好算是最最零碎最最细枝末节的事情。你说为何孙先生会郑重其实地拿出来说,实是因为这些自家开作坊的商号,平日里最爱琢磨这些行中秘艺,比如经营金银饰物,用料选材、式样花色、制作手工,哪样不是学问?齐记之所以不能在金银饰物上一枝独秀就是因为坊中网罗的技工不够行家的缘故。此时听到与自家生意沾点边的杜家有为人追捧的秘方,孙先生和齐逢润自然不约而同地心中一动,觉得若是能吞下杜家的香粉生意,岂不美哉。
齐逢润心思活络,不需多言就已有决断,说:“孙先生这件事提得很是,我明日便去他家吊唁那杜老头吧。”
次日一早,齐逢润也不坐车也不坐轿,带着随身小厮玉髓出门而去。
那杜家虽在城东有家极小的店面,东家却不是住在城里的,而是在出东门三里地的白柳铺。细雨如薄雾,齐逢润小心翼翼地踩着被水气氲得光亮滑溜的石板路,连伞也不打,向东而行。出得城门,只见远近山色都已染了绿意,一眼望去,便使人神清气爽,可惜脚底却是泥泞难行。好不容易到了三里铺,齐逢润衣衫濡湿,鞋子也全沾了泥。
孙先生早跟玉髓交待清楚杜家的住处所在,这时玉髓带着齐逢润寻了过去,竟然不是想象中的破屋陋室。虽不是高门大院,却也是砖砌的围墙围着齐齐整整的一个院子,绕过照壁,前院相当宽敞,中间一条碎石铺的小道,两边植着几株海棠,前厅正房显是不久前才修葺过,倒也气派,只是此刻主人新逝,满院缟素。齐逢润本以为会有道场法事,进了院子,却是一点声响也不闻,静悄悄的,只有树上雀鸟偶尔扑翅的声音。
第 4 章
院子里打扫得很干净,看得出来管家人很用心,油漆的门板、窗棱都擦得一尘不染,海棠树下不要说杂草了,连落叶都没见几片。正在做丧事的缘故,大门敞开着,门口到院子里却连个迎来送往的人都没有,齐逢润只好自己一路走进去。
正堂也不显狭窄,只是除了供奉的牌位并灵前的一个蒲团之外并没多余东西,大概除了平日最熟识的人,并没有谁会来吊唁,看上去更显凄凉。灵前两边各两把椅子,堂上坐着的有三人,两个老头子是齐逢润见过的、城中小商号的老板,另有一个青年男子,浑身素白丧服。两个老头子正絮絮叨叨地说着闲话。那青年男子手上一串念珠,背后站了个老态龙钟弯腰驼背的老仆,那老仆垂着头颇为沮丧,手上还拿着个茶盘。
众人看见有人进来,一时都安静下来,那青年男子也跟着转过头来。
齐逢润一看见那青年的脸,就有一种模糊的古怪感觉,不是因为那张男子当中少见的漂亮脸庞,也不是因为那瘦削文弱的身形,也不是因为那小心谨慎的举止,只是觉得这人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不对劲在哪里。
在座的两个老头子都是老江湖了,一见着齐逢润这大来头的人物,立刻站起身迎上来寒暄。那青年也要走过来,那老仆却赶上来搀住他,唯恐他磕了碰了似的,齐逢润看在眼里,不由的觉得这也金贵娇弱得过了头了。那两个老头子跟齐逢润说着话,那青年便插不进嘴,恭恭敬敬地跟齐逢润施了一礼,微垂着头站在一边,这模样显是不惯与人应酬的。齐逢润想,这么一个人,哪里能指望他做得下去什么生意呢?
两个老头子看出那青年的不自在,就与他们引见:“难得齐老板这大忙人能记着赶来了。这是杜老的独生子。杜老既然去了,可怜他就只剩了孤零零的一个了,以后可更要仰仗齐老板的照顾。”
齐逢润说:“咱们城中生意人,自然都要互相照顾着,节哀顺变,莫要太过伤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