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几十年前的同泽县也并非今天这般模样,那时候还称得上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小县城,否则,也不会有“同泽”这个名字。
只是后来,因为地处大楚与晋国的边境,每逢两国战乱,同泽县都是最先遭殃的地方:征兵、牺牲、被俘……慢慢地,同泽县的男丁越来越少,百姓生产也滞后下来,期间有几年,整个县城几乎只有死亡的没有出生的人口。
人越来越少,生活越来越不容易,剩下的人多为老人、女儿和孩子,还都是几乎没什么劳动力的人,生活无以为继,只得将求生的目光转向周边的树木——于是,大规模的砍伐和捕杀开始了。村民开始砍树卖树、劈柴烧火,在山中设置陷阱,捕杀山鸡、野兔等小动物。
这样做的恶果来的很快,十余年后,同泽县已经变成了一片荒城。以前茂密的山林而今已是满目疮痍,每年春天再也听不到虫鸣鸟叫了,耕地慢慢荒芜沙化,很多靠近荒山的良田渐渐变成了寸草不生的荒地。凡有风过,平地起黄沙,每到春末,扑面糊来的黄沙能将人拍得鼻青脸肿。
“后来啊,也没什么县令能在俺们这儿待着了。”万木感慨道,“同泽县,成了人人避而远之的噩梦之地。俺活了这把年纪,算是亲眼看着同泽县从人人吃得饱饭变成吃上顿没下顿的穷旮旯。以前,俺那时候五六岁吧,还和村里的男孩子一起下河抓鱼,现在你看看,哪儿还有河呀,都干啦,河底都看的清清的。”
说到这儿,万木又低声加了一句:“俺那些一起游水的伙计,也都没啦。有的战死了,有的饿死了,有的去了别的县城,还有的,天灾啊,被泥巴埋了。”
庄南坐得近,自然听清了最后这一段,先还觉得难过,心中压抑得很,后来听到“被泥巴”埋了,心中一惊,忙问万木:“什么叫被泥巴埋了?”
万木也楞了一下,他刚才只是有感而发,也没注意自己说了什么,以前那几十年孤孤单单的夜里,他也是这般追忆往昔、感慨今朝的,今天突然被人接了话,还有些没回过神来。想了一会儿才道:“得有个五六年了吧,俺们这儿突然间……啊,就是从那边山上。”他站起身走到门口,指着东北侧的一座山坡道,“就是那儿,也不知道咋地,呼啦啦往下流泥巴啊!大水!和水灾似的,老吓人!”
庄南站在门口往哪个方向看去,果然就看到那个山头与别的山坡有些不同,像是更和缓一些,的确符合被大水冲刷过的样子。只是现在天色已晚,视线受阻,很难看得准确,庄南心中想到一个可能,提醒自己记得明天去实地看看。
回去坐下后,庄南又问:“大伯,咱们村子现在以什么为生呢?也就是养家糊口。”
万木皱着眉头,很是忧愁:“也没啥子能养家糊口的,种地、打打猎,啊,也没啥别的了。俺们这儿啊,穷呀,听说最近要来个新县令,也不知道能待几天,别又是扒层皮就走的。”
庄南正在盘算以后能在这儿发展什么产业,听话头不对,不解道:“以前的县令都待不长?什么扒层皮?”
万木解释:“呆不久,也就是几天,最长不过几个月,不是这病就是那不适应,都托关系或是使上银子走啦,这来来回回啊,可让俺们遭罪了,多多少少总得送点啥做盘缠吧。鸡蛋、果子……那可是俺们救命的粮食。”
庄南只觉得不可思议,这种穷困竟然还有贪官。但是谁又能说不是贪官让同泽更穷困呢。他若有所思,正想着就听万木问他:“孩子,今晚住俺家?”
庄南楞了一下,再四下打量这间房子,着实简陋的很,不过在看到万木眼中的期冀之后,庄南突然不想拒绝了:这个大伯,其实也很希望能有个话家常的人吧。于是庄南便点了头,又对东柯道:“你回去带人送些铺盖之类的东西来。”同时对他使了个眼色。
东柯会意,应了声就回衙门去了。
万木倒是愣了,他方才的提议也就那么一说,这孩子懂事会做人,他喜欢得很,像是自己的后辈一样,总想和他多说说话,还真没想到庄南能够同意住下来,脸上顿时喜忧参半。
庄南笑道:“大伯可是不乐意我住下?”
万木连连摆手:“俺不是这个意思,俺是说,俺家这么脏乱,埋汰的很,你这样尊贵人儿……”后面的话被庄南抬手止住了。
庄南正色道:“大伯,之前并非有意瞒着大伯,现在和您说,我就是同泽县新来的县令。名叫庄南。您叫我阿南、小南,都成。”
万木惊得一下子蹦了起来,扎着手不知所措,面上的表情很是复杂,有惊慌、怀疑、害怕、失望……最后憋出一句话来:“孩子你做啥不好啊,咋做县令!”
庄南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再然后就是长长的叹息。他起身拉着反应过来就要跪下的万木坐下,柔声道:“大伯,您先别想以前的事,单说今天,你我萍水相逢也算有缘,谁也没坏心,摊开来说,不也聊得很好?”他见万木若有所思,继续道:“我这个县令呢,是陛下亲自任命的,别的不敢说,只一条,从今往后,同泽在,我庄南就在;同泽亡,庄南绝不敢独活!”
万木愣愣地看着庄南,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回过神来,然后突然就挣脱开庄南的手跪了下来,无论庄南怎么扶都扶不起,不停磕头:“好人啊!好人,俺们谢谢你!俺们有救了!同泽有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