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被他挤兑得无话可答,只得挥手道:“今日李淳终于领教子羽之利口了,去罢去罢,记得时常给我传些信息回来,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凤集一笑,躬身作别,转身便出了大帐。
营中守军得了军令,任他来去自如,绝不多问。此时已是深夜,帐外的守军见有人出帐,借着火光一看,已认出了凤集,因他在军中名声极好,那守营的校尉便命几个士兵擎着火把,将他一直送出了大营门口。
天上繁星密布,偌大的夜空,宛如镶嵌了宝石的黑玉,草原上的风很大,凤集将袍子紧了紧,听着阔大的营门在他背后缓缓紧闭,只留他孑然一身立在那里。
这时,一个小小的人影忽然从营门旁边跳出来,笑嘻嘻道:“你可出来啦,我等得都睡过去几次了。”
凤集展颜一笑,很自然地拉起他的手,一路走,一路问道:“肚子饿不饿?”
永嘉笑道:“饿自然是饿的,所以你可得好好补偿我。”
凤集笑道:“那可不成。如今我丢了官儿,没了俸禄,家里人也不要我啦,以后,我可没钱养你了。”
永嘉皱眉道:“家里人不要你?”见凤集认真点点头,他大声道,“那是他们糊涂。他们不要,你还有我呢!别担心,你没钱了,以后我养你!”
凤集不由失笑。是啊,无论他变成甚么样子,无论贫穷还是富贵,无论是官还是民,这个永嘉,总是在他身边的。
永嘉挺挺胸口,得意洋洋道:“既是我养你,以后你便得听我话,管我叫郎君了罢。”
凤集莞尔一笑,道:“也好,那么我便不用嫁你了罢。”
永嘉顿时萎靡下去,悻悻道:“好罢好罢,我听你的,还叫你郎君,总成了罢。”
凤集大笑。
这笑声在夜色中传得很远很远,这是真正开怀的笑容,没有丝毫的面具,更不带着任何的目的,是无比纯粹的,喜欢。
大帐中,李淳借着灯光展开了一封信件,是凤集临行前交予卫兵转达于他的。一纸右军小楷端端正正,笔触圆转如意,正是凤集的字迹。
“臣有一言,临别赠与殿下。当今宦官之祸貌虽不烈,其实暗流涌动,日久必酿大祸。纵观前朝,宦官擅权干政古已有之,何也?盖之为家奴,生杀予夺,尽皆由人,不可自主。媚上一时得宠,宠尽不免身消,若要长久自保,唯有反制其君。为君者,以一人居深宫,对几千之宦官宫人,稍有不察,便受其害。此彼此相持之祸也……”
洋洋洒洒一篇文字下来,末了还附了孟子中的一段话:“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李淳看着这封信,开始还在微笑,继而越来越沉默,看完了,又翻回头细细读了一遍,然后缓缓合拢了信纸,一声长叹。
通篇下来,其实只有两个字:尊重。
尊重每一个人对安全的渴望,尊重每一个人对于尊严的渴望。
即便是家奴,当他们感觉不到主人给予的安全时,当他们只能摇尾乞怜却永远无法得到旁人尊重时,他们会就会用自己的手创造安全和尊重。或者金钱,或者权势,或者,反过来控制这个皇帝。
如果说,刚才听凤集那番话,还觉得他是大逆不道的话,此时的李淳,却已渐渐理解了凤集的想法。长久以来,他都在困扰自己身边可以使用的力量太少,而要面对的敌人太强大。但凤集却在告诉他,其实身边愿意支持他的人有很多很多,同时敌人也可以变成朋友。他是没兵,也没钱,有的只是一个不够正统的二皇子的身份。但如果他按照凤集的路去走,将拥有远超他大兄,甚至远超当今圣人和顾相的优势。
那就是,尊重。尊重身边每一个人,甚至尊重敌人。明白这些人心中想要的是甚么,找到可以共存的法子。作为这个帝国地位最高,最为人所仰望的人之一员,他真心实意给出去的尊重,将远比金钱和权势,更让人喜悦,这会让更多的人愿意跟随在他身边。
李淳不晓得自己能不能做到这些,习惯了高高在上,忽然要试着俯下身子看看脚下的人,真的很难。他忽然想到了那天凤集在长安郊外说的那番话——
【臣心中所向,如今的圣人给不了臣】
【子羽又怎知我能给得了你?】
【拭目以待】
此时此刻,那个被李淳心心念念想着的凤集已经暂时将郡王殿下忘在脑后了。给郡王殿下买了那件皮袍子之后,他已算得上身无分文,永嘉翻遍了凤集身上所有的口袋,得出了这个结论,然后怒其不争地道:“被家里人赶出来了又怎样,总得把原先属于自己的东西拿走罢。当年我娘不为谢氏所容,我爹不一样替我从谢家拿了好些金银珠宝出来?就算不能用来过一辈子,吃上一顿饱饭也是好的。如今你手不能提肩不能背,不会种地不会打猎,更不会偷鸡摸狗,只会一肚皮经书,要是离了我,看你怎么办!”
凤集眨眨眼,笑道:“可以经商啊。”
永嘉更是生气:“说的轻巧,本钱呢?”
凤集目光中已有些笑意,却故作委屈道:“你原先答应养我,原来是哄我的。”
永嘉登时慌了手脚,连忙摆手道:“不骗不骗!我对你说的话,从来都是十足真金。”继而愁道,“养你是肯的,可是今天住了这家客店,明早走时总不能没钱付账,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