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合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脸上堆砌起来的义愤填膺慢慢地消尽,犹如墨汁在水的冲刷下一点点变淡,目光变得清透润莹,被风轻轻地撩过,猝不及防地落下一行泪。像是打开了阀门,泪水接连淌下,用手擦过,又往下淌,手心很快湿的黏腻,像是浸在水里泡过一样。
她回屋里躺了七个时辰,迷迷蒙蒙睡得不安稳,总做些稀奇古怪的梦,等清晨醒来,落盏将朝食送进来,看了看,说:“姑娘,你脸色不好。”
弦合心不在焉地找了衣衫合上,应了一声,落盏又说:“大夫人又来请了,说这回将韩家大夫人支出去了,只有韩家姑娘在,让你再跟着去看看。”
这个大伯母,还真是执着。
弦合应下,漱过口后拿了一块米糕吃,边吃边问:“我哥呢?”
“大公子天一亮就去军营了,听说是有饥民闹事,被巡防营抓了几个,现下双方冲突着,需要大公子去处理。”
她漫不经心地饮了一盅茶,想问问江叡呢,怎么也没个动静,犹豫了犹豫,还是没问出口。
匆匆用过饭,她就领着落盏上了余府的车舆,代兄相亲去了。
韩家是书香门第,宅院精巧雅致,虽然铺陈摆设略显陈旧透着一股落魄味儿,但进出侍女仆从模样清秀,温和守礼,很是有几分大家风范。
大伯母领着弦合进了内室,其间飘出一股清香,像是茶香,但又夹杂着清冽香甜的气味。
一个少女拿着瓷壶往三杯海清瓷茶盏里斟水,听见脚步声,回头看过来,流露出清雅宜人的笑:“姑姑,你来了。”
弦合怔了怔,倒不是说面前的女子有多美,只是轮廓精细,气质文雅,一举一动沉稳有序,仿佛她周身连岁月都静静放缓了。
大伯母拉着她上前,道:“这就是韩莹,你该叫她表姐。”
弦合依言叫了声“表姐”,韩莹将目光投落到她身上,和缓一笑:“这是弦合妹妹吧,总听姑姑提起。”
打过招呼,韩莹请她们二人去用茶。弦合这才注意到,那茶盏里飘着绿叶杆,另有几片茉莉沉在杯底,她恍然,难怪茶香里会嗅出些花香。
大伯母只喝了一口,就放到一边,左右张望,问:“你爹呢?”
韩莹道:“爹爹在善辅司谋了个职缺,今晨好像是因为灾民闹事,一大早就去了。”
又是因为灾民闹事,早上好像哥哥也是因为这个事情匆匆回军营的。
弦合不免有些担心,见韩莹又要亲自出去张罗点心,忙想说不必忙了,她坐一坐就回去,被大伯母拦下了。
韩莹出去,大伯母悄悄跟弦合道:“你不用不好意思,韩家落魄,不似咱们家姑娘养尊处优,平常她后母在家里可没少使唤她,这些事她都是做惯了。”
弦合觉得大伯母这种做法甚是不厚道,就算这姑娘是个可怜的,在家里被揉搓的厉害,也不该当着她这半个外人的面儿说啊。见她沉默,大伯母又道:“这样也好,莹儿性子温顺,若是嫁去了你们家必然是会听话的,娶个老实嫂子回去,你这个小姑子的日子也好过不是。”
这想法也够是清奇的。
难不成她答应劝哥哥娶了这可怜姑娘,仅仅是因为她被欺负惯了,性情温顺老实,等到了他们家不会欺负小姑子,反倒还可以让小姑子来欺负一下她?
若不是考量着要借由婚事来替哥哥拉拢一下大伯父,她当真是不想坐了,当即就要打道回府。
幸而韩莹只出去交代了下人几句话,便有现成的糕点端上来,既然正主回来了,大伯母也不好再嚼舌根子,便恢复了端庄雍容的模样,拿出长辈的姿态说了会儿家常。
正说到韩莹的父亲自襄州举家迁回靖州,变卖了一部分祖产,遣散了一些下人,又省下一笔银子捐了个文官,一家人总算安稳下来。
外面一个小丫头脆生生地道:“大姑娘,四姑娘让你把那套鎏金镶红宝的头面借她戴戴。”
隔着道轩窗,也不说进来鞠个礼,请个安,张口就要东西,饶是弦合平日里不拘小节惯了,也不由得蹙了眉。
韩莹脸一阵红,似乎有些难堪,坐着未动,只道:“我这里有客人,你回去让四妹妹等等吧。”
窗外声音尖细了几分,透着些刻薄:“再等等?大姑娘说得轻巧,四姑娘见不着东西是要责难的,姑娘好歹体恤体恤咱们下人。”
弦合冷眼看着,饶是这丫头如此蛮横,韩莹气得手都发抖,却仍旧不敢发作,只不住地觑看大伯母和她,颇为顾忌的模样。
看来这位四姑娘就是韩莹后母生的女儿了,连她身边的下人都能对韩莹颐指气使,可想而知这位大姑娘平时都过的是什么日子了。
看到这里,倒让弦合想起婉合来了,虽然她这妹妹也骄纵蛮横,可好歹表面功夫做的极好,不会这么下乘地来欺负她。呃,当然,她余弦合也不是任人搓圆捏扁的人,婉合要是敢跟她来这么一出,她就算冒着被父亲责罚也断不会让她讨了便宜去。
可眼前的这位韩莹比她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