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黑影。戴着半口獠牙面罩。
一眼就够了。即便是个影子,就能让人遍体生寒的只能是他。
也不知是恍惚还是幻觉,段崇听到了一声轻不可闻的讥笑。他暗暗惊心,下意识要去护傅成璧,却不想两匹马忽地齐嘶一声,调转方向,将他狠狠甩了下去。
整个人重重地砸在地上,周身剧烈的疼痛让他脑中空了一瞬。
段崇挣扎着爬起来,眼睁睁看着前方的车厢教雷霆的惯性甩飞,“嘭”地一声撞在城墙上,脱了缰,顷刻间碎成一团。
段崇如血的眼睛愣了愣,紧接着喘上几口气,喃着“明月、明月”,跌爬滚打地靠过去。
城墙上放哨的士兵听见响声,一阵骚乱,胡乱问着怎么回事,提了兵刃往城楼下奔,煌煌的火灯笼将四周照得亮如白昼。
段崇眼里甚么都没有,就看见七穿八烂的破木当中有一片海棠红,不知是裙裾的颜色还是血的颜色,他只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眼前分崩离析,最终灰飞烟灭。
他从满目疮痍中寻到傅成璧,抱在怀里,伸手捏住她的脸,“明月……看着我……”
傅成璧额角顺着脸颊淌下一大片鲜血,露出的手臂和脖颈教碎木划出细长密集的小创口。他眼角淌出泪,手扶着她软绵绵的头,不一会儿满手皆是腥腻的濡湿。
“求,求求你……”他贴着傅成璧的脸,声音破碎得拼不成一句完整的话,紧接着他喉咙里发出痛苦又混沌的哭声,一把将她按到怀里,“明月,求你看我一眼……”
满是鲜血的手缓缓抬起来,勾住段崇的肩,傅成璧轻呛了一口,齿间血腥味更重。
段崇吓了一跳,看她眼睛张开一条缝隙,淌着淡淡的水光。他去探她颈脉搏动,再贴到心口去听跳动的声音,微弱得几不可闻,对他来说却比任何响声都要震人心肺。
“不看,”傅成璧嘴唇动了动,气若游丝,可尾声中还隐着笑,“不好看……”
……
午门出得乱子,很快就传到了御前。文宣帝听后大骇,即刻指派了太医院的人前去候命。宫人回禀时,李元钧正在宴上饮酒,听时险些将手中杯盏都捏碎。
首领太监到段府上等消息,文宣帝下令,必得听到平安才可回宫复命。他在正堂前等候多时,紧张得额头出汗,默念着为小郡主祈福,只道千万别出生命危险就好。
这厢杨世忠赶到时,见府上已经乱作一团。奴才前前后后跑着,门前倒出来的药渣都快堆成了小山,空气中都泛着一股苦味,苦得人舌根发僵。
来到主院,月光漫了半边的游廊中,抬首见段崇的身影立在暗处,扶着梁柱,像是受到剧烈的痛苦,一点一点弯下了脊背。
杨世忠大步走过去,抬住段崇的胳膊,“你没事罢?”
停了一会儿,段崇才复倚着柱子站起来,额上津津的全是冷汗,看向他的眸子里泛着森然的光。
杨世忠问:“我听说,是马受了惊,到底怎么回事?郡主现在怎么样了?”
段崇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你别着急,之前你不是请神医张妙手来京么?昨儿他刚到京城,裴二弟已经去请了。你放心,这老头出了名的阎王避,有他在,郡主一定不会有事的。”
段崇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沉默半晌,才说:“谢谢。”
“咱们兄弟客气甚么?”杨世忠惊疑不定,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寄愁,怎么了这是?你肯定吓得不轻,但这也是谁都预料不到的事,只要郡主没事,一切都好。”
“他回来了。”
“谁?”
“鹰狩。”
杨世忠听得心惊肉跳,道:“千机门门主?他,他不是死了吗?”
说完这句话,杨世忠也梗了梗声音。当初千机门销声匿迹,鹰狩也随之消失多年,所有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这是从马腹摸到的。”
段崇张开手,伸到月光里来,杨世忠看见他掌心还全是鲜血,还有七枚尖长的银针。杨世忠说:“他这是存心要杀了郡主么?”
“他要杀得人是我。”
他是千机门的叛徒,鹰狩是个甚么样的人,段崇岂会不知?佛口蛇心,噬骨不见齿,上一刻还能亲切地唤着“我儿”,下一刻就能用浸过沸油的刀割了义子的肉去喂狗。
退出江湖,入朝为官,就是想从鹰狩给他的梦魇中解脱出来。可今天鹰狩再一次出现在他的面前,直接将他推入了深渊。
他抱着傅成璧的时候,有生以来第一次领教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很快,裴云英背着个白胡子老头就出现在视野当中,后头紧跟着两个背药箱的小学徒。此人骨瘦嶙峋,教裴云英背着,骨架子都快被颠散了,好歹是全个儿地停到了段崇面前。
张妙手瞧了眼段崇,又见这院子里药味还浓,就知人还没死。人没死就成。他翻了翻眼皮,傲着脸看向段崇,“老夫立过规矩,不救朝廷的人。”
杨世忠急得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