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掉秘方的第二天,李雪庸和王绝户都到阮家来了。见了面,王绝户冲着阮大可直喊“好”,阮大可故意问:“怎见得是好呢?”王绝户说:“这回静了心了。”又顺口念一句:“好一片茫茫大地真干净。”阮大可想起来了,对王绝户说:“当初这汤刚弄出来的时候,我请你老兄给排了一卦,你不肯给我细说,只说了一个字——悬,如今看来还真是悬,差点把我这老命给搭进去。”王绝户摸着秃顶说:“我不是也应了那个‘悬’字吗?”李雪庸知道王绝户又要提他那段不光彩的往事,连忙说:“都悬,都悬,连我也在内。咱别提这个行不行?谁一生中没走过麦城呢?”又冲王绝户说:“你我到这干什么来了?不是专门凑一起说闲话儿解闷儿来了吗?”
三个便不再提走麦城,各自专拣些有趣的事说来取乐。王绝户讲了近期的两宗卜事,又说想补画那幅九九消寒图。阮大可则说他的暖春阁,说到那里边小女子的情态,又开怀笑了一回,那笑声既是嘲人,也是自嘲。李雪庸依然喜欢品评时事,臧否人物,针砭世风,说着说着还要骂几句,惹得那两人看着他笑。末了儿,李雪庸说到他那诗,说自打卸职以来,诗里就带上了几分消沉,字里行间很难再有从前的情趣和火气。阮大可说:“陶渊明采菊东篱的影子不也很消沉吗?”李雪庸惭愧地说:“我可没有陶潜那种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气节。”王绝户说:“郑板桥的愤世嫉俗里其实也有很浓厚的消沉气味。”李雪庸又连连摇头:“我怎么能和板桥的兰心竹韵比呢。”其实,那两个人不过是想慰藉一下老友的落寞,猜想李雪庸三天两头地弄那车儿在校门口卖零碎玩意儿,心绪必定郁郁难平,就故意拿两位先贤来凑趣。李雪庸感激老友的好意,但他是不需要这些的。阮大可试探着问李雪庸:“当初怎么想起卖小孩子的零碎来了?”李雪庸笑道:“我也说不清,就是想看看学校的石头墙啊,树啊,屋瓦呀,还有那些贫嘴的淘小子。至于别人会怎样说,我也没去多想。咳,随它去吧!”王绝户说:“‘随它去’三个字最为难得,可惜世人很少有读懂这三个字的。”说完就朝李雪庸要诗看,说要看一看能说出“随它去”三个字的李雪庸,会写出什么样的诗来。李雪庸果然拿出一页纸稿,是一首叫作《闲居杂咏》的,说是写于刚刚卸职的时候:“趔趄夕阳双眼困,抛杯曳杖步黄昏。清风缭乱心中事,细雨模糊屐下痕。野老归樵频颔首,村姑乍遇且斜身。沧桑眼看朦胧眼,笑语人扶不语人。”李雪庸说:“我这纯是写闲。”阮大可读罢却摇头:“这哪里是在写闲?明明是身闲心不闲,语闲意不闲呐。”再读,果然觉出了里面的消沉与颓唐。李雪庸憧憬似的说:“这日子也该变一变了。我心里总转悠一个念头,什么时候咱仨人儿都了无牵挂了,就搬到云峰山去住,整天看着大山湖水和那些飞来走去的野物儿,高兴了喝两杯,说说诗书医易,慢慢地消磨着光y,该是多有乐趣的事?”那两个听了,也不禁喊声“好”,都笑着说举双手赞成,一时间,就仿佛看见那日子已摆在了眼前。但王绝户只是一时高兴,说说而已,他已答应要和莫小白厮守在一起,怎能分得了身呢?阮大可也做不到,他是离不得人间烟火的。看来,惟有李雪庸还做得了这种梦。
李雪庸还真的说动就动。他先是和老爹商量。老头子听了一瞪眼:“我他妈住到深山老狱里,跟谁去打牌?你小子真想得出。”李雪庸说:“我想好了,我买辆小三轮儿,每天把你拉到魏老二那里打牌,晚上再接回来。”老头子一听有专车接送,误不了打牌,竟爽快地答应了。接下来是买房。李雪庸便三天两头地去云峰山一带转悠,几乎将散落在山脚与山腰的几十座房屋跑遍了,终于看好一处,万八千的价格也不算高。阮大可和王绝户也去看过,都觉得那里确实不错,清幽,豁朗,满耳的溪声鸟语。
这一天,李雪庸要搬家了。
大门口停着一辆大卡车,司机和跟车的伙计忙着往车上装箱柜衣物锅碗瓢勺坛坛罐罐,看到的人都惊讶着相互询问,“为什么要搬家啊?”“谁知道。”“去哪儿呢?”“听说是云峰山。”“这到底怎么回事?”有人就不耐烦了:“咳,人家李校长也许是想换个活法儿,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人们围着车好奇地看这看那。
李雪庸陪阮大可和王绝户站在一边,饶有兴趣地闲谈说笑,好像眼前的事与他无关。
李雪庸的老爹毕竟太老,有些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