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门一看,是何岸。
铃兰偎靠在爸爸胸口,搂着胖鸡崽,又甜又糯地叫了声爷爷。
燕宁在她酒窝上轻轻一戳:“铃兰好。”
又问何岸:“这么晚了还不睡?”
何岸有些不好意思:“您明天就要走了,我……我想再陪陪您。”
听到这句话,燕宁心里的小缺憾就像被什么补上了。他温和地笑起来,说:“来得正好,我刚沏了茶,还热着,进屋坐吧。”
露天阳台上一张小案,两杯清茶,头顶无遮无盖,看得到深远的夜空。满天星斗布洒其上,颗颗璀璨明亮。
燕宁靠在躺椅上看了一会儿,叹道:“还是小镇上舒坦。城里到处都蒙着灰,已经很久看不到这么漂亮的星星了。”
“那……您多留几天,不就可以多看几天了?”
何岸捧着茶,慧黠地接了话茬。说完又觉得冒犯,仿佛强迫人家留下来似的,连忙打补丁:“还是不要了,您出来这么久,家人一定都很想念您,都等着您回去呢。”
“不不不,没有的事。我家那俩小兔崽子,忙起来人影都见不着,天南海北到处飞,一个月能进一回家门就算给面子了。”
燕宁一脸嫌弃。
何岸讶然:“这么忙吗?”
燕宁点了点头:“两个男孩,还都是,天生不知道‘安分’怎么写,从会爬那天起心就是野的,绳子都栓不住。”
何岸不禁笑出了声:“那您家里岂不是闹腾几十年了?”
“对,闹腾几十年了,个个都不是让人省心的料,还皮得各有千秋。”燕宁低头呷了口茶,回忆着说道,“小的那个受宠些,天赋高,好胜心也强,像只莽撞的小狮子,看谁都凶凶的。大的那个不甘心,憋着一口气,也想弄出点名堂来证明自己。兄弟俩之间永远绷着一根弦,不算紧,但也松不到哪里去,明争暗斗从来没消停过。”
说到这里,燕宁想起了一件特别有趣的事。
“我的小儿子,六岁那年学击剑,就因为我夸了句‘跟哥哥当年做得一样好’,气坏了,两天两夜没理我,一个人卯足劲练了半个多月,练完了拉我去看,闷声不响的,也不提要我夸他,非得我主动说一句‘还是弟弟更厉害’才算完。”
“的自尊心都这、这么恐怖的吗?”
何岸目瞪口呆,心想,这奶凶奶凶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幼年版的郑飞鸾啊。
“那……孩子不在家,您的肯定在家吧?”何岸又说,“他一天打三四个电话,连您吃什么、穿什么都关心,就差没跟着一起来了。我猜,他天天在家数日子等您回去呢。”
燕宁立刻摆了摆手:“好好喝茶,不提他。”
“唔……”
果然在闹别扭。
何岸笑盈盈地凑上前:“你们吵架了呀?”
燕宁:“……算是吧。”
何岸乐了:“我还以为,只有我们这样年轻不懂事的小朋友才会吵架呢。”
燕宁哂笑道:“有些人啊,哪怕四五十了也照样不懂事。”
何岸听他这么说,顿时更好奇了。
他总觉得燕宁是那种不染尘埃、不动喜怒的人,他想象不出什么样的能博得燕宁的青睐,更想象不出什么样的能把燕宁给惹急了。
燕宁见他一脸等着听八卦的模样,就知道他误会了:“你是不是以为,我前些天和他吵了架,心情不好,所以千里迢迢跑这儿来图个清静?”
“不……不是吗?”
“当然不是了。”燕宁淡淡地笑起来,“我和他之间的裂痕已经存在几十年了。”
“几十年?”
何岸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怎、怎么会呢,您明明是这么好的人……”
“我年轻时也很困惑,觉得自己哪儿都不差,也有很多人喜欢,为什么单单处不好?后来岁数大了,我才弄明白一件事:有些矛盾发生或者不发生,和我是不是一个足够好的人,其实没有关系。”
燕宁低头喝了口茶,望向绵延在月光下的青山白峦,很长一段时间没再说话。
何岸知道自己的“好奇”惹了事,害燕宁回忆起了不太美好的过往,心里内疚极了。他安静地陪在一旁,茶杯空了,就帮忙添至半满,铃兰醒了,就温声细语地哄一哄。
沉默过后,燕宁忽然问:“想听故事吗?几十年前的故事。”
“唔……”何岸点头,“如果、如果您不介意的话。”
“别紧张,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我要是还放不下,那日子得多苦啊。”燕宁朝他笑了笑,站起身来,温声道,“你等我一会儿。”
他留下这句话,转身踏进了卧室。回来时,手中多了一张相片。
那是一张泛黄的旧相片,黑白色调,边框是一圈曾经时髦过的波浪花纹,颇具年代感。相片虽然旧了,可表面依然光洁无垢,看得出主人保管之用心。
相片的主角是两个年轻人,约莫二十岁,正值青春耀眼的好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