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岸苦笑:“你给我选手术的时候,什么都没看吗?”
“……”
郑飞鸾哑口无言。
当时他急于摆脱寻偶症,给江祁下了一道死命令,让他去找一种能切断信息素关联的手术,要求只有一个:效果彻底。至于手术带来的后遗症,江祁没说,他也就没问。
所以直到今天,他也不了解性腺置换术的后果。
何岸轻轻叹了口气。
心脏像被戳破了一个小孔,从前淤积的一大团怨气,那些想怪罪郑飞鸾狠心、绝情的,都一丝丝流走了----郑飞鸾对他谈不上狠,真的谈不上。他迄今承受的所有痛苦,都源自郑飞鸾的“不在意”。
不在意。
多么轻飘而凉薄的一个词啊。
他拿起桌上的装饰小玩偶,一边摆弄,一边慢慢地讲给郑飞鸾听。
那项性腺置换术,并不是为了更改信息素类型而专门设计的,或者可以这么说:更改信息素类型,只是一样微不足道的赠品。
它真正的目的,是通过控制信息素来消灭发情期。
信息素是情欲产生的根源,当大脑命令性腺分泌大量信息素的时候,情欲被迫唤起,o就迎来了发情期。发情期间,信息素浓度会维持在极高值,经久不衰,促使o失去理智,饥渴地向索求疼爱,完成深入交合。
但人工性腺不一样。
它不受大脑控制,浓度固定,不增不减。换上一台人工性腺,让原生性腺进入睡眠,就能在维持生理机能的条件下摆脱发情期。当然了,不波动的信息素无法促成情欲,作为代价,受术者将失去快感和高潮。
命运天生对o不公,将自由与快感放在了天平两端,难以双全。即使是最崇尚自由的o,也要经过长时间的深思熟虑才能做出选择。
而何岸没有选择权。
签下手术知情同意书的那天,他既不知情,也不同意,但没有任何人在意他的感受。他作为一个o鲜活的情欲和快感,就这样被夺走了。
“所以这一年,你再也没有……”
郑飞鸾欲言又止。
何岸笑了:“也不是完全没有,早上睡醒,偶尔也有反应的。”
“然后呢?”
“然后……要照顾铃兰,要收拾客栈,要接待新入住的客人,太多事情等着我去做。忙着忙着,也就顾不上那些了。”
那就是没有了。
曾经躺在他身下婉转呻吟的小夜莺,那么敏感羞耻、动不动就浮起一身红晕的小夜莺,只剩下了一具空壳子。
“那孩子呢?”郑飞鸾迫切地追问,“不能生孩子又是怎么回事?”
刚问出口,他就一下想明白了。
太显而易见了。
信息素能换,dna却不能换。何岸要是怀了孕,孩子遗传了原来的dna,势必需要原生信息素才能正常发育。何岸这只没有土壤、没有养料的空花盆,怎么能孕育出孩子?
郑飞鸾痛苦地按住了眉心。
铺天盖地的悔意压下来,生了芒刺,让他焚心灼骨地疼。
这场手术,他以为安全无害的微创手术,实则剥除了何岸的一切生理特征,把他变成了一个几乎没有性别的人,看似正常地活着,却不能动情、不能做爱、不能生育。对于一个渴望爱情和家庭的o来说,无异于ròu_tǐ和精神的双重虐待。
郑飞鸾深深吸了一口气,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问自己,你还有什么资格嫉妒?
你还能嫉妒什么?
嫉妒何岸与戴逍在一起?
不,那根本就是个笑话。你的o,他从此不能和任何在一起了----他已经被你的一己私欲毁掉了。
低垂的视野里,还看得到桌上一双白净的手。
它好看极了,十指弯曲,捧着棉布缝的一只小胖熊,按一按,小熊圆滚滚的肚腩就凹下去一块,然后又被鼓囊的棉絮撑起来。指尖拨一拨小熊的耳朵,动作轻快,指甲莹润,剪口规整如月弧,骨节比玉雕还要秀气。
这双漂亮的手……有另一副模样吗?
疼痛的时候,它会不会紧握成拳,指甲在掌心掐出血,狰狞地断裂?它会不会死命揪着床单,拉扯衣料,桡骨显露,再糊出一个汗淋淋的掌印?
它的主人曾经疼过吗,有多疼?
手背上滴过泪吗,有多烫?
郑飞鸾目不转睛地望着那双手,突然将它握住了。
“我们再做一次手术,何岸,再做一次!你的原生性腺还没摘除,只要半个小时,什么都可以复原的!”他激动地央求,“何岸,跟我回家去,我们结束这样痛苦的日子!”
但何岸礼貌地抽回了手。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比起在渊江那些身不由己的日子,我现在有女儿,有朋友,还有一家小客栈,已经很满足了。至于情欲……我以前体会过,不觉得有多舒服,失去了就失去了吧。”
他站起来,窗外明亮的阳光打到脸上,五官耀眼得有些不清晰。
“郑先生,于理,我们已经签过协议,我答应你离开渊江,再也不回去,也希望你同样遵守协议,相互不要再有牵扯。于情,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就给我一点尊重,让我留在这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