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皇戬悄悄挪过来,轻轻笑道:“陛下若实在好奇,往后不愁没有机会看个仔细。”
“哪有机会?都教你这小子饱了眼福,偏偏你又不懂欣赏。”
“啧,男人的身板还不都一样。”
这大概可算是无聊中作乐了罢。洛自醉瞟两人一眼,但笑不语。
帐幕很快便又消失了,两位王爷都换了身素色薄祭服。帝无极的心情显然不错,勾起嘴角,神情自若,无视了某些人露骨的带着醉翁之意的目光。
了时回首行礼,道:“各位陛下,两位均无印痕。”
三位皇帝颔首,作为年长者的皇颢冷冷回道:“既是如此,便开始罢。”
四位国师一同欠了欠身。摇曳放下香炉,轻轻道:“两位殿下,请随我来。”
“有劳尊者了。”
众人默默目送他们二人跟着摇曳走入殿后。
殿后流水飞瀑、幽篁青林、鸟语花香,俨然一处小小的山间胜地。沿着清泉前行,不多时,便到了断崖瀑布边。
摇曳回过身,屈膝行礼,柔声道:“两位殿下,请。”
帝无极抬眸,视线越过她。清澈的水流自断崖上垂落,坠入浅水潭内,冰凉的水沫四溅开来。看来应是座寒泉,用来磨练意志再好不过。他举步踏入水中——水冷得刺骨,他却似毫无感觉一般,神色一如寻常。很快,他便寻了个地方坐下来,水堪堪没过腰际。
汝王笑着点了点头,也在潭内坐下了。
两人正巧是面对面,不过似乎都将对方视作透明人。毕竟,事到如今,任何虚伪都不必要了。
摇曳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不多时,青烟般的雾便升腾起来,逐渐变得浓厚,直至将这小小的水潭隔绝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帝无极只觉得灵台清明无比,所有杂念似乎都已涤净,半点痕迹也未留下。这水,果然是经过神祝的灵水罢。
忽然,对面有了些许动静。
帝无极原也不想理会,不料,对方却倏然感慨道:“你一点也不似姑姑。”
两道目光如刺一般停驻在脸上,实在无法忽略。帝无极睁开眼,冷望着汝王。
汝王仍是玩味地盯着他的面容,语气间有些迷离:“难怪当年皇叔父认不出来。”
“似谁又何妨?”帝无极淡淡地笑,略停了停,冷看了对手一眼,又道,“事到如今,王兄还怀疑我的血缘么?”当年认祖归宗时便已经仔细检验过了,他们应当没有异议才是。何况,他是否献辰皇室血脉,他们比他自己更早明确。
汝王笑了笑,道:“这倒不是。只是觉得你意外的冷血。”
“冷血?”此时此刻听到这等形容真是百感交集。五年来积聚的细微情感一时间仿佛都在心头活跃起来。帝无极的笑容更深了一些,俊美的容貌愈加绝伦:“我们谁不冷血?你们和皇舅父驾崩脱不了干系罢。”
“胡乱揣测应当不是你怠;适甯副┎∩砉剩我们都伤心得很。”汝王脸上露出些微哀伤,在薄薄的雾幕中显得颇有些凄凉。
这样的神色看在帝无极眼中却是无比的虚假,甚至还有些讽刺意味。他也不动声色,欣赏着对手的演技,看够了才接道:“没有证据,说揣测也不为过。不过,若真尊敬皇舅父,又何必赶尽杀绝?”
汝王望了他一眼,笑哼了一声,之前的哀戚瞬时间半点不剩:“那个位置,不夺如何能得?”
“归根究底,还是贪恋。”
“若我们不贪不动,你怎有今日?……我们不动,你甘心么?”
“怎么不?不过,你们还是动了,许久之前便算计好了。”
汝王微微笑了:“矫情之语我便不提了——只是,你从未想过父母之仇?”
帝无极并不意外他提起此事,仍旧平平静静,只是双眼中的寒意越发冷冽了。“人各有命。败便是败了,力有不逮而已。而且,若无当年之事,如今的你我也不存在。走到这一步,是你们的能耐。要以仇恨为借口,是你们的事,与我无干。”
“呵呵,借口?你不明白。你不明白等死的恐惧与绝望。”
“不,我很明白。”醉便是如此煎熬着过来的,他再明白不过。但是,不同。“你们并未断了所有生路。一切希望都破灭的滋味,你们并未尝过。”
汝王微翕着双目,视线仍未移开,却也未再多言。
帝无极闭上眼,继续静心养神。总有人给自己找无数的借口和理由。想得到,却也不愿意失去。殊不知,无失何来得?
生在帝皇家,的确是件幸事——得到了获取无上权荣的机会,但,同时也担负着最不幸的命运——败,即死。
死了,是命。不死,是运。
这便是代价。
谁胜,谁操着生杀大权。他只想得到这大权,让最爱的人安然地活下去。
时间在静止中流逝。
水潭已成了世外之地,死敌暂时平和相处的奇异空间。
心中杂念再度被驱除干净,浑身轻松,飘飘似仙。仿佛此心化为此世,又仿佛此世都在此心。
附近响起轻微的脚步声,熟悉的气息接近了。
帝无极倏地睁开眼,不自禁地笑望向浓雾内。
白茫茫的雾气中,洛自醉的轮廓渐渐清晰。手中提着食盒,眉眼依旧淡淡的,嘴角边挂着清清浅浅的笑容。
帝无极双眸稍移,就见银发幼童从洛自醉身后探出一张脸来,神情如常,坦然得很。
真不愧是白毛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