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操并没有回答陆遥的问题。
他凝视着被陆遥铺展在面前的地理图,沉默不语。
陆遥没有注意卫操的神色,他也不介意卫操是否会回答。鹰扬将军、代郡太守来到草原上,本就是为了以力服人,而不是为了作折冲樽俎的口舌之争。江东陆氏亲族唯一的漏网之鱼从太安二年起孤身从军,历经千百次出生入死,才终得以统领上万精兵锐卒横扫广漠。此刻的陆遥已经不再是那个被匈奴人追杀的走投无路的落魄军主!
暮色已至,今夜月明星稀,是个晴朗的夜晚。寂静的军营中,突然发出了“唰唰”的密集脚步声响,随即马蹄踏地声、战马嘶鸣声、铠甲锵然碰撞声一齐响起,汇成了一片喧闹却仍然显得萧萧然的声响之海。
营门外。
“禀将军,斥候营轻骑二百,已照军令先期出发。我军中军骑兵两千人,尽数集结完毕,侯将军令下!”
陆遥踏步出帐,双手平伸,立有侍从卫士上前,为他戴盔着甲,整顿装束。
陆遥顾盼着夜色中集结起的骑兵队伍,眼神锐利如刀:“丁渺、薛彤、刘遐等部呢?”
“丁将军两千精锐,已近濡源。薛、刘二将军所部兵至半途,等候我部。”
“沈劲呢?”
“沈将军所部携各种辎重器械,随时待命出发。”
两句话对答的功夫,左右牵得马来。陆遥纵身上马,在两千精骑之前疾驰而过,满意地看到虽然是紧急军令,但每一名将士都士气高昂,绝无半点松懈。
他扬鞭喝令:“出发!”
自从决意插手北疆草原战事,陆遥就没打算硬撼正面那些粗猛强悍的鲜卑部落。他在草原南部停留了多日,是为了等待拓跋鲜卑的乱事逐步升级,渐渐不可收拾。当拔列部、叶伏卢部、未耐娄部等鲜卑族人和驻足于此地的扶余族人各奔东西,坝上草原的大股鲜卑势力逐渐离开的时候,陆遥就可以用骑兵突袭濡源,击溃拓跋鲜卑东部的普六茹、叱罗两族,收服流落草原的晋人势力,夺下坝上草原的精华部分,从而将北疆鲜卑人的控制区域切为两段!
这一目标顺利完成之后,后继的动作就可以视情况而定了。南方依托代郡的城池坞堡为基础、代郡大军为支柱,北方则以丰美草原为屏障、胡晋各族为羽翼。诚然兼有农牧之利,可进可退、可战可和;若是经营妥当,就真如他此前所说,齐桓、晋文之事,将得闻也。
为了掩盖这一意图,陆遥多日来的军事行动,全部都是诈术。他派出多支骑兵,四面搜罗鲜卑人的小股部落,大事掳掠人口物资,又建立规模巨大的俘虏营地,做出很大的动静。每日里,都有上千晋军骑兵纵横于各地,虽然常常会捕杀许多鲜卑探子,却也必然会有人逃窜回北方,将晋军的态势告知于普六茹、叱罗两族的首领。
由于这番行动非常类似于陆遥在代郡的抄掠挟裹,甚至连何云等中级军官也都被蒙在了鼓里。直到今夜,当陆遥终于将坝上草原的地理形势打探得一清二楚,当各路统兵大将的部队都已潜伏就位的时候,这个月色如水清朗、适合行军作战的夜晚,就将成为鲜卑人的噩梦!
陆遥一马当先,数千铁骑随后。人衔枚、马摘铃,不持松明,踏月而行。
草原上视野开阔,路途一览无余,间或有坡谷岔道,先行的斥候也专门留下了标识指路,是以行军速度极快,当夜便横穿了大半个坝上草原。
这个时候,陆遥突然想到,整片北疆草原上,不知有多少人马,正像自家军队这般匆忙?
北疆草原纵横数千里,何其广袤,哪怕陆遥麾下的斥候再多百倍,也不可能实时掌握草原上的所有信息,但陆遥所想的一点不错,晋人有“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的典故,而在草原上,当拓跋鲜卑自己将有力的部落渠帅首领杀戮殆尽之后,这个雄踞北方的强大宗族在周边各家势力眼中也与一头肥美的大鹿并无区别了。
猎物既在眼前,各家饕餮早已闻风而动。整个永嘉元年九月,自九原至上谷的数千里北疆袤原一片烽火连绵。数以万计的各族突骑往来绞杀,彼此疯狂屠戮。其凶残暴虐的表现,简直不下于中原战乱时的任何一场大战。
拓跋鲜卑属地的最东段,脱离拓跋鲜卑联盟的未耐娄部原拟在宇文部的帮助下返回辽东故地,却不料行军至中途,突然遭到幽州刺史王浚所部大军的奇袭。很显然,宇文部与未耐娄部的联盟,从一开始就是个骗局。无论是幽州刺史还是东部鲜卑的强族宇文部,都并不期望有一支新的部落来瓜分辽西牧场,倒是对未耐娄部的人口和畜群觊觎已久。
然而鲜卑人终究是枭勇强悍的民族,未耐娄部更是延续了两百年之久的部落。虽然在起初的突袭中损失惨重,但未耐娄部的男子在其首领倍斤的指挥下拼死抵抗。长矛折了,就用弯刀;弯刀钝了,就用匕首;匕首断了,就用随处捡拾来的坚硬石头;石头用尽了,就用自己的牙齿和指爪!
这样的反抗完全出乎宇文部的预料,两军之间的血战持续了整整三日,惨烈的战斗在草原的每一寸土地上进行,到处都有横七竖八的尸体铺排,随时都有血肉模糊的、新的尸体覆盖到原有的战场上。当未耐娄部最后的反抗被彻底击溃的时候,呈现在王浚和宇文部族长莫圭面前的,是一望无际的断肢惨躯,是幽州军几乎接近三成的战损。那一刻,王浚和宇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