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适可而止的人是明楼!他当初气势汹汹地上我们家来要领着小弟走的魄力去哪儿喂狗了!他把小弟当成什么了!”
方孟敖太直,非黑即白。偏偏他又太聪明,看透太多东西,却不屑至极。他原本就不喜明诚为军统卖命,如今国民党内部派系倾轧,火也烧到了军统。他也知道,政治上的斗争从来都没有停止过,他的父亲本身也在漩涡之中艰难地保全着自身。
他在驼峰航线上死里来去那么多年,偏偏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一点儿也咽不下所谓的委曲求全。
“我知道我没有立场说什么,”方孟敖低下了声音,“你三十年没有得到过我们家的一点儿照顾,是明家救了你,教养你。换做是我们家,也未必能对一个养子做到这个份上。我都懂……我有时候宁愿你不认我们,你恨我们,偏偏你回来了,你对每一个人都好,你甚至留在了家里,留在了父亲的身边,做他的秘书,一切眼看着就好起来了,家里不孝的是我,固执的是我,一把年纪年纪不懂事的是我,可是如今呢?”
“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是在图什么?”
方孟敖看着明诚的眼睛,明诚却不看他。
他的弟弟,从来没有称呼过他哥哥。
“哥,”方孟韦站在原地,“为难阿诚的人已经够多了,不要再添上我们了。”
方孟敖猛地闭上了眼睛。
明诚终于抬起头看方孟敖,“你不要怪我大哥,我和他之间不需要多说什么,没有人当我是下人。他无论今日有没有出现,我都会保下明台,最起码我也会挡在他的前面,不为什么,也不是什么恩情,只有一件,他也叫了我二十多年的哥哥。”
“你也是哥哥,天底下的哥哥,都是一样的。”
方孟敖,方步亭,乃至谢培东,都大震。
程小云先看见的,明诚右手一路滑下的鲜血。
谢培东打电话叫了医生,明诚原说没有那么麻烦,加上他又不好说他还担心昨夜伤得更重的朱徽茵,想去找她,只说自己待会儿去明楼那儿,有私人的医生,不会走漏风声。
方孟敖哪里肯依,“让医生来,折腾了这么大一场,木兰也吓坏了,爸的身体也不好,一起看看。”
后来又嫌医生磨蹭,下雪天不好找黄包车,方孟敖直接出门开车去接医生。
方步亭那辆昂贵的奥斯汀小轿车被方孟敖当成军用吉普不顾路况地狂飙。
方孟韦抱着昏沉过去的木兰上了楼,谢培东让明诚脱了上衣,先拿纱布处理一下伤口。
明诚的右臂上厚厚的几圈纱布,包扎的方法很熟练,也正确。一层层除开去,露出了鲜红的伤口。
都能看出是枪伤。
方步亭不问,不该问的,一概不问,他只是沉默着拍拍明诚总是挺直的脊背。
“小妈别看了,吓着你。”明诚说道。
程小云低着头,“吓不着……之前孟韦受伤……算了,不提了。”
“以后……”方步亭犹豫着,他只是一个父亲,“我只说一句话,在父亲这儿,你永远都有退路,凡事,不要执念如此之深。孟敖这些年,直来直往惯了,世道不易,你比他经历得透彻。”
“我没有怪兄长的意思。”
“过刚易折,他不是不懂,偏偏懂了,也不肯变。”方步亭长叹,“而你,这些年,终究是太苦了些。”
明诚便知道,当年的那些事情,方孟敖终究是没替他瞒住,“父亲,以前的事情没有人能改变,祸福相依,几年的苦楚换来明家的二十年,也不算亏了。”
方步亭握着他的手,久久不语。
医生几乎是被方孟敖拎过来的,见了伤口,方孟敖果然脸色也不好了,明诚实在是疲倦太过,一时没注意,医生给他打了麻药,昏昏沉沉便睡过去了。
方步亭便把方孟敖叫去书房谈话。
晚些时候,家里的电话急促地响起了。没人接。
方孟韦在木兰房间听见,便下去接了。
“喂。”方孟韦低着声音说话的时候和明诚很像。
电话对面却传来一个很着急的女声,“阿诚,苏轩有没有找过你?”
方孟韦愣了几秒,朱徽茵尽管急得一时失去了理智,总算还是发现自己不是在和明诚说话了——这不是明诚会有的态度。
“对不起,是二公子么?”朱徽茵深吸了一口气,“抱歉,阿诚在么?”
“他现在没法接电话。”方孟韦答道,“有话,我替你转达吧。”
“没什么……你和他说,等他什么时候方便了,来我这儿一趟。”
“你在哪里?”
“你告诉他,他自然就知道了。”朱徽茵没有给方孟韦继续问下去的机会就挂了电话。
方孟韦缓缓地放下了电话。
另一边,六神无主的朱徽茵,咬咬牙,漱干净了嘴里的血,急切地就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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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孟韦看了一眼父亲书房的方向。
父子俩不知道在谈些什么。
他想起了方步亭方才的眼神,深深的失落。是了,方步亭也会有这样失落的眼神。方孟敖从小和方步亭杠到大,方步亭会生气,会大怒,有时候甚至会让谢培东动手教训他,眼底里会有痛苦,会有恨铁不成钢,会有愧疚。
方孟韦从小听话,或者说也没有不听话的选择。方步亭一直把他当成一个孩子,一个很听话的孩子,上什么学校,读什么书,学什么东西,做什么工作,都安排好了。
方步亭看